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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具争议的家庭伦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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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4 17:44 |只看该作者 | 最新帖子 | 查看作者所有帖子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字体大小: tT
最具争议反应婆媳关系的家庭伦理小说,上海姑娘丽鹃嫁给了东北小伙子亚平。亚平在父母来上海前是个上海标准的普通的丈夫,小夫妻亲密无间,恩爱无比。但婆婆到来后,温馨的小家生活开始发生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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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婆来了(1)
胡丽鹃的网名叫“给点阳光就灿烂”。她很爱笑,笑起来连粉红的牙龈都会很敞亮很放松地钻出她薄薄的嘴唇,连同有点暗黄的四环素牙一起暴露于人眼前。她笑,是因为每天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多了。比方说,上个月下了场春雨,地面湿答答的,隔着冰冷的公路她都能看见下面睡了一年的草秧子蠢蠢欲动;再比方说,下个星期报社的食堂整修后重新开张,虽然味道有可能一如既往地差,换了装潢不换师傅,换了汤,没换药,但毕竟,不用长途跋涉5里地去找个干净的面摊儿,这就蛮开心的了。

胡丽鹃的好心情,骤然转阴。自打婆婆公公来了以后,那就像是阳光下的一片乌云,不大不小,不多不少,就这么可可好挡住了太阳一样地阴。而这片云,恰巧挡住了所有的灿烂。

同事下班前背着包,锁着抽屉,拿着手机约饭局,拨号等话的工夫,冲丽鹃说:“羡慕啊!回家吃现成的了!拜拜!”丽鹃咧咧嘴,看不出是愁是乐地说:“拜拜。”

婆婆公公来以前,丈夫亚平也算是预先通知过丽鹃。亚平说:“爸妈想过来看看,上次我说我们工作太忙,一天都吃不上一顿囫囵饭,爸妈也过来帮我们点儿忙。这新房子,从他们支援了首期以后,还没来看过呢!”丽鹃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来吧来吧,家里有人看门,上班都放心些。你就说欢迎!”

亚平说:“我就知道你好。早就跟他们说了,丽鹃都盼他们来呢!这不,他们明天下午就到了。”“啊?……!你这算什么啊?我欢迎是我自己的话,干吗要你代表?你代表以前总要知会我一下吧!”丽鹃突然觉得自己的热情似乎有点自作多情,其实,无论欢不欢迎,人家想来就能来,想走就会走。人家父母为首期这15万慷慨捐赠了两万,自然就有了两万的权利。

这权利若单看成是两万,不多,可这两万是首付的一部分,加上全部贷款,那就是50万,50万,若少了那两万,自己的房子就只能买43万的,若只能买43万的,就不能挑现在这个东头六复七楼的大房子,而只能住在西头的二楼。这两万块钱,支援的是多么的及时,多么的有远见,多么的远水解决了近渴,哪怕再差半年,世博会召开地址选定以后买,这套房子就不是50万了,而是100万!所以,这两万块,对于丽鹃的新家来说,它不仅仅是两万块,从经济学的角度讲,这是以小博大,50万甚至更多;从历史学的角度讲,这是转折点,在关键战役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力学的角度讲,这是四两拨千斤;从感情的角度讲,这是一辈子的感恩,这个意义太大了!

这当然不是丽鹃的想法。丽鹃以为,两万就是两万,他们决定要买房子,而他父母答应赞助两万,她很感激,也打算以后加了利息还。不过,从他们买了房子,到马不停蹄地装修,跑得断了腿,爬楼速度赶上猴子上树,俩人体重总共降了8公斤,一直到入住的这一年半内,丽鹃最常听到亚平在电话里说的话就是:“房子就算是股份公司吧!你们二老也是最初的大股东啦!等我们一弄好你们就过来玩儿吧!想住到啥时候就住到啥时候,这原本就是你们的家,有这两万块钱,客厅的地都铺满啦!要是没你们这两万,那我们可就……”

以后丽鹃发现,电话的邀请内容大致不变,变的则是“家里的电线铺铺也要两万呢!”“家里的灯具洁具装装也要两万呢!”“家里的厨房柜子一组也要两万呢!”“家里的墙粉粉也要两万呢!”等等等等。然后,估计电话对面的二老就咧着嘴高兴地幻想丽鹃的家里,灯也是他们买的,地也是他们买的,门也是他们买的,家具也是他们买的,连油漆钉子把手镜子沙发靠垫儿,反正凑起来只要能以两万作为单位的东西,都是二老掏的钱。丽鹃每次听亚平跟他母亲絮话时候的谦和与耐心,就忍不住环顾四周由两万拼凑起的华丽,越住越觉得愧疚,平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丽鹃打心底怀疑——这家,有一根线,一块砖头,是我自己省出来的吗?

而且亚平还不断以兴奋的口气追踪报道最新房价:“我们对面那套库存房,当时没人选的,上周卖啦!就那,都要60多万!才80多平方!”“隔三条横马路那片荒地也开发小区啦!地段还差些!都属于南汇县的地了,居然也敢要7000块一个平方!”丽鹃听多了,都知道下面公婆要答的话了:“幸亏当时我们当机立断凑了两万啊!你看看!你看看!好家伙!”

亚平的父母显然拥有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不是提前通知,而是临时抽检的权利,随时光顾他们儿子的家。从东北那迢迢千里之外,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牡丹江,越过长城那道关,再渡过黄河,趟过零度等温线,直奔长江尽头的上海。

也就是说,在丽鹃撅着腚,四月乍寒的天气里,穿条棉毛裤浑身大汗地收拾两层楼的半夜里,她的公公婆婆已经跋涉了整整两天的旅途,第二天下午时分就要驾临了!

“明天咱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亚平一边擦冰箱,收拾里面的陈年老货,诸如放了一冬的皱皮苹果,已经干巴了的芹菜,过期的豆奶,一边跟丽鹃商量。半夜一点半了,俩人还在搞大扫除,用亚平的话说,他妈眼里揉不得沙子,于是,丽鹃只好手里揉着抹布。丽鹃跟亚平的打算是,先把家里大差不差地总体收拾一遍,让老人有种一进门四下光鲜的感觉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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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婆来了(2)

“不行!你也不早跟我说,我明天下午有趟稿子得结,版面都空等着呢,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一人接不就行了吗,干吗非得两人一起?你去接,我早点下班,回来安排安排晚饭什么的。”

“你怎么这样呀,咱爸妈不是头一回来嘛,你接都不接,他们得有想法,别是你不欢迎?单位的事,再大都是小事,自家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做媳妇的,至少头两天得表现表现吧?!晚饭不用你弄,一起出去吃吧,还方便。你那手艺,肯定不合咱妈胃口。”

“喂!喂!说清楚,谁爸妈?是你爸妈!别用个‘咱’字,容易引起歧义。我爸妈上个礼拜还过来打过麻将呢!是!我工作不重要,你爸妈重要。没问题啊,我明天就辞了工作去接你爸妈去,不就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吗!哪比得上让二老开心重要呀!”

“哎!丽鹃!你这话我不爱听啊!你只能当我的面儿说说,要是搁咱妈跟前也这么说,老人要不乐意了啊!我先跟你打好预防针,爸妈这次来,在这儿又不是住一辈子不走,就那么几天,你要收点儿小性儿,跟我可以使劲儿闹,跟老人面前要乖乖的,做个听话孩子,知道不?”

“切!好了,好了,知道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

“哎!对!这才是好孩子!过来,我亲亲,等过了明天,我连亲你都得躲厕所了!来,快来呀!……”“去去去!一头一脸都是灰,人家嫌你龌龊,少来!”

丽鹃第二天为表现出新媳妇的亲善,准点跟亚平在火车站南一出口碰头了,焦急地等待将晚点50分钟的火车。当然,工作是没辞的,工作也是干完的,牺牲的是丽鹃今天早上如金条般珍贵的睡眠。

所以,在等车的当儿,丽鹃的嘴巴,就跟被大浪冲到岸边的鱼一样,没停地一张一合,打着哈欠。“怎么还没到啊?得等到几点啊?我能借你宽大的臂膀先靠一会儿吗?亲耐滴脑工?”丽鹃是典型的上海姑娘,人前精明干练,人后娇滴滴,说话口吃不清楚,或者故意把舌头伸得比较长一点。老公,不说老公,发音发成脑工。

丽鹃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婆。倒是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是刚从严冬大雪里钻出的洞熊,毛厚皮重,特怕寒,所以全副武装地抗寒。

上次跟亚平回东北,正赶上腊月春节,那个冷!二老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武装得连眉毛都找不到了,裹得比阿拉伯妇女还严实。这次来上海,都四月了,还是棉袄棉裤,看着累赘。特别是婆婆,身架子本来就不像东北人,纤细瘦弱,又套得密不透风,感觉都快给棉袄压垮了。公公一如既往地甩着两只手在前头走,留下婆婆拎着大包小袋,滴里嘟噜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路小跑跟着。

跟婆婆比,皮靴皮短裙,只一件薄羊绒外套的丽鹃,简直就是在赤道上生活了。

“妈!我来!丽鹃,帮妈提着包!”亚平不仅自己鞍前马后,还把老婆的积极性都充分调动起来,以显示自己在家中的家长地位。“妈,把你的包给我吧!”丽鹃赶紧讨好地接话。“不重不重,我这一只手都能提俩!我自己拎,我自己拎!”俩人跟打架似的,最终丽鹃被婆婆分配了一只算是分量最轻的黑挎包。

一进家门,婆婆把包往地上一扔,就开始各房间四下仔细打量。“这家可够乱的啊!你们忙得都没空收拾。”婆婆笑眯眯地评论,一句话就让丽鹃凉了半截的心。“这可是收拾了6个小时的结果。若要是没收拾,还不知道给批成什么样了。”丽鹃撇着嘴暗自嘀咕。

亚平特周到,搀着他妈的胳膊一样一样介绍,恨不能扒开刷好了的墙叫他妈看看下面埋的电线或者是拆了橱子看看厕所管道。

丽鹃不太习惯亚平的殷勤,那种过分,不像是对自己的爹娘,倒像是对某个重大客户,点头哈腰的,“妈小心点!”“妈这边走,这边亮!”对自己娘,这也太虚伪了吧?反正丽鹃一回自己家,进门就喊:“姆妈!饿死脱了!要吃红烧鸡脚!”若是妈把鸡脚夹进自己碗里,便会嗔怪着翻脸:“做啥做啥,我自己不会夹啊?!”丽鹃眼里,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关系。

亚平的妈妈生就一副笑模样,那个尖尖的下巴,一笑就好看地眯成一条缝的和善样儿,很像电影演员郑振瑶。丽鹃第一次去亚平家的时候,亚平妈妈就拉着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恨不得拿条大毯子将她从上到下裹起来,生怕她着凉,一个劲儿地问:“冷不?饿不?累不?”丽鹃没跟亚平妈说几句,亚平妈就转头对亚平说:“你小子行啊!这么标致的一个媳妇,又俊又疼人儿,还是上海闺女,你可不能慢待了人家,我不答应啊!丽鹃是个好闺女,我中意!”这初次的婆媳过招,简直顺利得不可想像,双方印象极好,丽鹃回来便跟自己妈说:“不要你了!我有新妈了,不晓得多好,对我比对她亲女儿都亲。以后不要跟你一起过,我跟婆婆过。”说着,搂着姆妈的脖子来回摇摇。

她妈倒是依旧保持张冷脸,永远感觉谁欠她一笔钱地不爽,淡淡回她句:“哼,对你千日好,不如人家一个笑。女儿是养不熟的,真贱。去吧去吧!我就希望以后你可别哭着回来找我就行了。哼!你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你要真命好,倒是我前世修的福,就怕是个笑面虎,吃你都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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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婆来了(3)

丽鹃的娘是典型的上海小市民,弄堂里泡大的,满口脏话,即便是表达内心的喜欢,也用些不入耳的字。“逼丫头!”“逼养的”“烂污逼!”丽鹃就是在她娘这样的千变万化不离个“逼”字的昵称中长大的。除了老师同学同事喊她丽鹃,在家里,她基本上是没大名儿的。

“不要这样喊我!”丽鹃大了以后,不许娘这样喊她,感觉特丢人。虽然娘在同学面前还注意着不喊自己不堪入耳的小名,但弄堂里的人,无人不晓得她娘的称呼。姑娘大了,脸总归挂不住。亚平第一次去丽鹃家的时候,丽鹃妈妈欺负亚平听不懂上海话,在弄堂一楼的公用厨房里跟老邻居谈女儿的对象,还一口一个“逼丫头”,丽鹃怕亚平迟早会听明白,亚平一走,她就关起门来警告她妈:“你再喊我那个,我不认你哦!”丽鹃妈一点不以为然,当场回一句:“有男朋友了不起啊!你就是成了贵夫人了啊,你怎么还不都是从我肠子里爬出的小烂污!我就喊,我就喊!”丽鹃掉头就走,一个月没回家。

丽鹃把亚平带回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那天在街上勾肩搭背被邻居小华姆妈撞见,丽鹃就预料到不等自己回家,娘就知道了。

“小逼现在胆子大嘛!带个小白相荡马路,啥人?回来讲都不讲,不要财没诓到,人都蚀本了。”“乱讲啥?不跟你讲就晓得你没正话。人家正正经经轧男朋友的。”“啥人?老板啊?美国绿卡啊?小开啊?”

“你怎么这么俗气呀?!讲来讲去就是出国、钞票,没二话。就是工薪阶层。普通人。”

“哎呀!帮帮忙!你脑子里有糨糊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砸到十个人,五个老板,四个老外,你怎么把惟一一个啥也不是的给抱回家了?前面小芳,样子生得像只夜壶,都钓到个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I LOVE YOU,拜拜,哈喽和身体语言以外,什么都不会,那样子的都嫁到美国去了,我养你到大学,连块手绢都不洗的,到最后要跟个乡下人啊!我看你书读到屁眼里去了。真是读书越多脑子越锈,他干什么的啊?”

“搞电脑的。交大毕业的。”

“交大毕业了不起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五个搞电脑,四个搞外贸,不是交大,就是复旦。这都能蒙住你的眼?”“你怎么老往淮海路丢砖头?一点都不环保。我谈对象,要你管?我喜欢就喜欢,你想找什么样的,你自己去找!也不看看你的肚皮,买裤子都三个X,就你这样的,还对人家男人有要求。你有本事,你能勾引老外,怎么找我爸?就晓得吹。”

丽鹃生在小市民的家庭,内心里却一直渴望摆脱那种纷杂的环境,不要每天踮着脚迈过污水横流的菜场;不要隔壁邻居放个屁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要没有个人空间,跟父母挤一间房一直到上大学;不要所有邻居的家长里短街坊邻居都门清。更不希望她妈妈跟贼骨头一样一到半夜就跟邻居大嫂一起去捉这个或那个的奸,然后隔日满巷口都知道。

小时候她们班的班长,家里父母是中学教师,小姑娘文文静静,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懂礼貌,很讨老师喜欢。那个班长家里是有钢琴的,从小被送去学芭蕾,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书房和卧室!把丽鹃给羡慕坏了!

从那时起,丽鹃就希望自己能学得跟班长一样有教养,不希望自己一张口就被人听出弄堂的身份,为这,还偷偷模仿了班长好些时候。“我以后一定要脱离弄堂,弄堂里的上海小男人,为几分菜钱讨价还价的不予考虑。”这就是丽鹃找对象的基本要求。

“死逼丫头,你懂什么叫与时俱进吧?我们当年,你爸爸那算条件好的!有正式工作,有技术,又没有老娘,我找到的时候,还被人眼红的!那时候不兴出国,要是兴,你以为我找不到?我若找到了,还会有你这个小败家精赔钱货?老娘给你提方向提要求,还不是为你好?还不是怕你嫁过去以后受罪?他工资多少?”

“还没到问的时候呢!我怎么好意思问人家?”

“这都不问清楚你都敢谈?看他的衣服,眼睛一眯,行头估算一下也八九不离十了。家里有存款吧?房子有?”

“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写张纸条,我拿着一条一条问他。问清楚了叫他签字画押送过来给你看。”

“那不用了,你下礼拜带过来,老娘替你一审,全明白了。”

“去去去,等下给你吓跑了。”

“这种货色,吓跑有什么关系?”丽鹃娘抬眼看看丽鹃不悦的神情,又追加一句,“你放心,你老娘风浪里混了多少年了?这点事情搞不定,我乌龟倒爬。”

亚平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丽鹃妈还特地到门口小店花10块钱把头发吹了吹,丽鹃的爸爸也乐颠颠地下厨烧了拿手的鳝糊羹、椒盐小黄鱼。亚平低着头爬上陡直的木楼梯,闻着一股混合野猫屎尿味道的发霉木板的味道,来到了丽鹃家的鸽子窝。房间不大,一间大房子外带自己家隔出的小隔间,东西摆得满满登登,倒是凌而不乱,清清爽爽。屋子里的家具一看就是不同年代拼凑出来的,有樟木箱子架在屋顶搭出的小阁楼上,也有29寸彩电架在五斗橱和杂品柜中间的缝隙上。一看就是家境也不算殷实的普通人家。

“来来,坐!小李是吧?”

“阿姨!”

“家里地方小,不好意思。上海的房子就这样呀!我们家还算好的,一楼半老刘家,三代同堂好几十年了!不过我们这里位置好呀!散步都能到淮海路,现在拆迁都拆到一大会址了,过不了两年就到我们家了!不要小看这套房子哦!不给套三室一厅,我是不搬的!”丽鹃妈以此来抬高身价,意指自己家也算是城市小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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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婆来了(4)

亚平腼腆地笑笑。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啊?”

“嗯,家在牡丹江。”

“什么江?”

“牡丹江。”

“牡丹江哪里啊?离北京远不啦?”

丽鹃爸爸忍不住插嘴道:“牡丹啊!河南牡丹花啊!那个武则天叫牡丹花全部都开的地方啊!这都不晓得?”

亚平赶紧接口说:“不是河南的牡丹花,是黑龙江省的牡丹江市。”

“就你能!你晓得牡丹,还是讲错了吧?好好烧你的饭去,不要一趟上一趟下!哎哟!黑龙江啊!那在什么地方?好远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不容易哦!你家有亲人在这里?”

“没有,考大学考过来的。”

“不容易啊!要是上海没人,肯定也留不下来。”

“不是啊!就是人才招聘的时候应聘上的。”

“你在什么单位啊?我晓得你搞电脑,这个工作倒是很热门,就是学的人太多了。”

“山大公司,一个搞电脑游戏的公司。”

“啊哟,游戏啊?小孩子玩的啊?我知道的呀,我们家门口,好多网吧,一大群小混混都在玩这个。杀人游戏,打枪游戏,乒乒乓乓,路过头都昏了!那个怎么赚得到钱呀?!”

“这个我不懂,我是搞技术的,市场我还真不了解。”

“搞技术的吃的是辛苦饭,跟丽鹃爸爸一样,忙嘛忙死,闲的时候也开心。他爸爸的船厂,一有船回来维修,他都几天几夜不睡觉的!不过收入倒也还可以,虽说不富裕,饿倒饿不死。你们呢?忙不忙?”

“挺忙的。”

“年轻人,忙点好,学到东西是自己的,而且忙点收入高呀!现在都不怕忙,就怕闲着。你们那里待遇还好吧?”

“还行,一个月五六千的样子。”

“五六千?那不多啊!大学毕业出来也就这样啊?隔壁小吴跑跑出租,辛苦点一个月也有这个数!读书多真是蚀本啊!不如早工作早赚钱。读多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啦?”

亚平尴尬地点着头,不晓得怎么接话。

“读书不赚钱,那当年我要读技校你还死活不肯?”丽鹃替亚平解围。

“哎呀,话不能这么讲啊!你老娘好有眼光,当年你要真读个技校,分到哪个厂不都倒闭?女孩子,读得高,攀得高呀!不然怎么鲤鱼跳龙门呢?你能读,我自然要你读。你读不下去了只好去当工人。”

“你父母呢,做什么工作的?身体都还好吧?”

“普通工人。工厂不景气,母亲退休了,父亲也提前退了。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在哈尔滨工作。”

“哦。”

丽鹃妈“哦”完以后,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也不再没话找话,手里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

“丽鹃,叫你爸好忙完了!都几点了还不开饭?客人等急了。菜已经不老少了,有得吃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客人。”

丽鹃拿眼睛翻翻她妈,“开水泡饭好啦,最省。”

“开水泡饭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不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下结婚又要陪房子又要陪家具,哪一分不是从嘴巴里省出来的?你以后有得吃开水泡饭不错了。你自己选的好东西。”这番话,丽鹃妈是用上海话说的。

“眼乌珠也不张张大!挑来挑去挑这么个东西,他哪点好?不就生得卖相好点?个头高点?”亚平前脚出门,门还没关严,丽鹃妈就叫起来了。

“他人还行,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对人蛮实在的,也听话。找男人呀,关键要好用。你找个上海小开,钞票倒是有,今天带个女人回来,明天带个孩子回来,烦不啦?再说了,他是外地人,离父母远,跟我爸当年没爹没娘还不是一样?大部分时间不就是你的儿子?我最喜欢他的性格,一点不小家子气,不像有些上海男人,整天追在屁股后面大事小事都要问,连卫生巾都塞到老婆包里,‘你晚上几点回啊?刚才谁给你打电话啊?刚才那个冲你笑的男人你认识吧?夜里吃点啥?’整天都是这种问题,一点不男人。我手机放在他那里,要是有男人找我,他只会递过来,多一句都不问。自由,自由你懂不懂?这样的男人到哪里找?再说了,人家亚平的确帅嘛!带出去好台型哦!跟陆毅似的!我也面上有光呀!”

“以后要过日子的,性格能当几张老人头用?老娘的生活经验,免费传授给你:男人要有本事,不要图好看,图性格!好看惹事!性格生非!人家拿破仑矮不矮?国王!男人漂亮是饭桶,女人漂亮是花瓶,花瓶还能卖几个钱,饭桶值个屁啊!我讲的你懂?”

“人家姚明不是又高又帅又有钱?你光拿矮的说。”“姚明?我倒想你嫁过去,你够得上人家?人家叶莉一米八几了还被夹在胳肢窝下面,你穿上高跷才刚搂到腰。净讲些没边的话。我告诉你哦,这门亲事不要谈!你趁早断掉!”

“断掉没问题。你养我和外孙就行了。”丽鹃眼皮都不眨地边看电视边嗑瓜子。

“啊?!你说啥?你个死逼丫头!你都……!哎呀!我真是养个赔钱货!硬往人身上贴。这下怎么办哦!”

丽鹃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嫁掉了。口袋里还拐带来爹娘加哥哥凑的结婚钱10万。当然,肚子里那个小的是骗她娘的。等娘醒悟过来的时候,丽鹃证也领了,首期房款也付了。一切都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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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平啊!上海像我们家这样嫁女儿的不多的。哪家不都走得风风光光?别说酒席五星酒店摆几百桌,就是欧洲游、东南亚游的周围也不少。我们可什么要求都没提。我家丽鹃下嫁你了,家什都是娘家陪。我这做娘的,图不上你什么,也就图个女儿幸福不受气。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不要在我们家当个宝,在你那里当根草。我们在家里油瓶倒了跨过去,到你那里当老妈子。婚后你是男人,家务活要多担待点儿,知道了?”

亚平在丈母娘前庄严保证。女人原本就是用来疼的。

“脑工!嘴巴干到冒火。倒杯茶好吧?”丽鹃手里拿着遥控器一通乱按,口里吩咐。亚平将茶端过来,在茶几上垫个木垫子,放稳。

“烫!等下喝。”

“谢谢脑工,你是世界上最最勤劳的脑工,我要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别在你的小把手上!”丽鹃就势搂着亚平的大腿,拿头来回蹭。亚平撸撸丽鹃的头发。

基本上,婚后是丽鹃奴役着亚平。这种奴役,丽鹃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引起反感,少一分变得疏远。这种奴役,让亚平觉得很受用,而且心甘情愿,若某天没享受到这种奴役,就有些失落,甚至会主动询问:“累不累,要不要捏捏肩膀?”

“讨厌!死远点,我看不透你的花心思?人家肩膀长在哪里啊?肩膀头没捏两下,手指头就捏到前面了。今天就不捏肩膀。但可以捏捏脚丫丫。”丽鹃说完,便将白白嫩嫩泛着血管粉红色的脚丫子递到亚平嘴边。亚平就势亲一亲。“好臭好臭!”“那,去倒盆洗脚水来!洗完了就香香了。”亚平又会颠颠儿地去打盆不冷不热的洗脚水,顺便搭条毛巾在肩膀上。

真是遇到大家务,两人倒是平分秋色,各有伸手。比方说,要是两人难得在家做顿饭,丽鹃就先把案板功夫做好。菜择好了洗净,切成整齐的段段。“亚平,真正的大厨都是掌刀的,站在灶头的都是小角色,你看我扮演完主角,现在把配角让给你,给你也有个露脸的机会。不能老让你做群众演员啊!”丽鹃口头上是一点亏不吃。

而吃完饭,一定是亚平洗碗。这是婚前讲好的。“我不能洗,一洗手就完蛋了,变成老丝瓜,到时候你一摸我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我要始终保持手的十八九,让你一摸什么感觉都有。”

不过亚平洗碗的时候,丽鹃就会拿把扫帚,把厨房的地扫扫,锅台擦擦。

两人约定的一周打扫一次卫生,体力活儿归亚平,技术活儿归丽鹃。分工自然,从不发生纠纷,配合得严丝合缝,简直就像前世的夫妻一样。

这种平衡,在公婆到来的第一天,就被打破了。

婆婆在家里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以后,开始拆出大包小袋,把东西归置利落,自己就摸到合适的空间塞进去。而公公,则一直坐在餐桌边抽烟。

丽鹃看着公公抽烟凶狠的劲头,内心直犯嘀咕。“烟头要是掉到亚麻餐布上,那500块就泡汤了,我过两天要赶快去配个玻璃台板。不,明天就去。”

“妈!出去吃饭吧!你们也累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要上班的。”丽鹃说。

“出去干啥呀?就在家吃吧!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丽鹃一下就窘住了,求助地看着亚平。家里冰箱空空如也,昨天晚上把能烧的恰巧都清理光了。

“家里没吃的了,没准备,打算等你们来了一起去采买,看什么合你们的胃口。今天不在家吃了。明天吧!”亚平说。

“什么话呀!妈都来了,哪能让自己孩子还在外头吃饭呢?我这就是个贴身的厨子,自带饭票的保姆。你们都歇着去,我来看看,晚上吃点啥。去吧!别操心了。”

“那好吧,丽鹃,你看看妈需要什么,你跟着递递,我手里的活儿还没忙完,我上楼了。”亚平转身走了。

丽鹃碍手碍脚地站在婆婆身后,跟着转圈儿。

“有面吗?”

“不知道。亚平,家里有面吗?”丽鹃扯着嗓子喊。楼上一点动静没有。

丽鹃站楼梯口伸着脖子喊:“亚平!亚平!”亚平从楼上冲下来。

“擀面杖有吗?”

“好像没有。亚平!亚平!”亚平再从楼上冲下来。

“花椒呢?”

“亚平?我们家以前买过花椒吗?”亚平又从楼上冲下来。

第一天晚上,家里吃的是酱油炒蛋兑的打卤面。

洗碗的时候,亚平解放了,原因是没抢过他妈。“你去吧你去吧!一个大男人,洗什么碗呀!站厨房里碍事儿!忙你的去。丽鹃也不用忙,你也去吧!看电视去。我一个人操持就得了。”

丽鹃客气了两声,高兴地冲到客厅拿遥控器。“爸,一起来看电视?”丽鹃问公公。公公干咳两声说:“不用不用。我不看外国电视,我上去歇着了。”

婆婆从厨房伸出头来,敲着碗说:“丽鹃啊!你看,这家里连个盛面的碗都没有,个个碗看着都像酒盅,人总不能趴锅沿上吸吧?你爸吃个晚饭,盛了14趟,刚张开嘴就没了。过日子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明儿你告诉我,附近哪儿有卖日用百货的,我去添点大锅大碗大碟子。”

“哦!就在附近有个超市。明天下了班我带回来吧!”“不用!你不知道买多大的,你写下地址,我自己就能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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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婆来了(6)

丽鹃坐着看电视。婆婆拿着块抹布在客厅里转圈儿。一会儿擦擦桌腿,一会儿擦擦茶几搁板,一会儿站在电视机前面仔细地抠散热器的缝隙,将整个屏幕挡得一干二净。丽鹃扭来扭去地捕捉画面。

“我这不碍你事吧?”婆婆还抱歉地侧过半个身子,留点光给丽鹃。

“妈,我们昨天刚打扫过,你也歇着吧!一起看。”

“电视我是不看的。又浪费电又伤眼,小孩子看了近视,老人看了白内障。再说了,一天时间就那么多,光坐那里啥也不干耗费时间,活儿谁干呀?刚才亚平拉我在家转的时候,我四处摸了摸,都藏暗灰儿,你看你们这家,看着倒光鲜亮丽,厕所里都结老垢了,我都坐不下去,这又不是外面的公共厕所。这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表面上看着水灵,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眼角的眼屎都不擦就出门了。我这两天有空的时候拾掇拾掇。你们小孩子,还没当过家过过日子,眼里没活儿的。这都得靠老的慢慢带。我以前也是婆婆教出来的。”婆婆已经擦到屏幕了,还冲着屏幕哈口热气,拿着抹布使劲蹭,对顽固的灰尘采取指甲抠,拇指搓,唾沫喷等多项严打措施,总之是一个死角一个污点都不放过。看得丽鹃战战兢兢,浑身鸡皮疙瘩直涌。

丽鹃整部片子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并且从电视旁边经过的时候老闻见一股口水的酸味儿,当然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我睡了啊!你也早点儿休息。”婆婆从厨房出来,顺手把灯灭了,手里捶着腰。

“再见。”丽鹃起身点了下头,“我等亚平忙完他的活,要接着用电脑,赶一篇稿子。”

这一天,亚平从吃完饭上楼到他母亲入睡,没下过一步楼梯。好生奇怪。

闹钟的尖锐呼叫刺穿了丽鹃的美梦,直达神经中枢。丽鹃眼睛都没睁地像拍死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样一把拍下闹铃,继续美梦。刚才做到哪里了?哦!钞票,银行地上撒满钞票,想蹲下去捡。继续,继续捡。

“丽鹃啊!闹铃响过了。”

捡了一张,倒霉,是一块的。要找100的。

“丽鹃!要迟到了。”

警察要来了,动作要快。

“丽鹃。”婆婆站在床边,推了推,“孩子可怜的,半夜才睡,这一大早又得起。要上班啊!怎么办呢?丽鹃。”

丽鹃突然一个挺身,直直地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往厕所跑。一推门,听见里面“咔咔咔”公公咳嗽的声音,吓得转头就退了,边退边喊:“我没睁眼睛啊!一直闭着的。”再冲到楼下的厕所。使劲儿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突然就愣住了:衣冠楚楚的亚平正坐在餐桌边上就着酸菜吃干饭。

“丽鹃赶紧洗,洗完了吃早饭。”婆婆叮嘱。

“妈,我们早上不吃干饭的,就喝豆浆或者牛奶。你怎么一大早就做干饭啊?”“是哪!我就是说,你们这里米可不咋地。我下回来背点儿东北米,叫你瞅瞅啥是真正的大米。到时候你就知道早饭吃干的也美。”老太太拉开架势要跟丽鹃叙话了,身体斜靠在楼下卫生间的门边。

“来不及了。妈!要迟到了,麻烦你让一让,我连刷牙都不能放牙膏了。”丽鹃说,10分钟之内洗漱完毕换上套装踩上高跟鞋,手里攥着梳子就上路了。

“哎!哎!哪能不吃早饭?胃要坏了!这孩子!一上午呢!”婆婆还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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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7-18 
二 反客为主(2)

“既然不能保持亲热,能保持礼貌也就不错了。”丽鹃的观点。她不想将家庭关系搞得跟电视里的婆媳那样做作,铁得恨不能掏心掏肺喊闺女娘亲,也不能像某些弄堂的悍妇一样将关系搞得庸俗化,见面就拔枪。好不容易跳出了石窟门小市民的圈子住进了楼房,就要有楼房生活的样儿,像门户一样紧闭,又像窗户一样隔着帘子透一点温暖的灯光。她将这个定义为都市生活的家庭关系,与前一次去亚平家初见婆婆的热乎劲相比,有了本质的区别。“同一种社会关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生活氛围下,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丽鹃的总结上升到了理论高度。

亚平妈在洗碗的时候拉着亚平耳语:“你哪能那样惯你媳妇儿?都没个形了。天底下只有女人吃剩饭的,你一大老爷们儿,咋吃她口水呢?那也不干净呀!”“哎呀!妈,自己媳妇儿,怕啥?整天搁一张床上滚来滚去,亲都亲了,还嫌口水?你真是老脑筋。”“什么老脑筋新脑筋?这是家风!男人在家是被供的,哪能那样作践?我就是不许!至少当老人面儿不作兴!瞧她那样儿,还叫你给盛饭,她那两手空着干吗来了?贱贴贴的。下次她再这样我就拉下脸说她了啊!到时候别闹得不愉快。你回去说给她听。老婆,那得教育!”亚平一咧嘴,没吱声。

亚平拉丽鹃上了楼,关上书房的门,悄声对丽鹃说:“哎!你以后注意点儿,别当我妈面让我吃你剩的。她回头不高兴。”丽鹃翻翻白眼,回了一句:“那我就倒掉。”

“得!那你还是给我吧!你要是倒了,我妈准得说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更唠叨!”

“生活就像是猪肉炖粉条。”丽鹃夜深的时候在属于自己的电脑前敲击。“一锅烩是最便利的生活方式。省略过三碟四碗的修饰,关键要吃饱。简约是修饰这一种生活方式的美丽辞藻。”丽鹃突然来了灵感,打算以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做一期快节奏简单化都市生活。提倡“俭简”二字。也许,这万家灯火之下,衣着光鲜背后,有多少人穿着打补丁的内裤,用着旧棉毛衫剪出的抹布,只是你我都看不见罢了。丽鹃在报社负责“生活”的副刊,凡是有关生活的吃喝拉撒,装潢新趋势,购物新动向,吃在上海滩之类的柴米油盐都归丽鹃管。

“这个不行!打回去重写。谁要你搞勤俭持家的?你这一勤俭,哪个家具商房产商到我这里做广告?”副刊主编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你的任务是什么?宣扬一种热情,激发一种欲望!买!买!买!什么时髦你推荐什么,什么贵你表扬什么。我们办报纸,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是给广告商看的。广告商满意了我们才算成功。你看你写的!猪肉炖粉条!谁还有兴趣去饭店吃饭?都靠一张报纸五毛钱卖给老百姓,我这报社早都关门了!你连白菜都吃不上!太阳城刚打来一笔款子,叫推荐他们俱乐部式公寓,你去组个专刊,讨论一下俱乐部式公寓将是上海未来住房的发展方向。蓝天!白云!印度包头门卫!一年能用三个月的游泳池!资料在这里。去吧去吧!”主编到丽鹃出门气都没消。

丽鹃看看主编身后墙上的大红字:“为民办报,办好报”的字样,内心苦笑。转身走了。

“生活是夏威夷的阳光,终年灿烂。太阳城式的度假公寓,为我们提出了俱乐部公寓的新概念。”丽鹃又返回电脑前敲打。

所谓生活,那是用来表演的。

丽鹃觉得,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毫无关联,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与其说自己是文字编辑,倒不如说是个挂着主治医生头衔的药贩;或者是街边西装革履,卖电动牙刷的推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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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7-18 
三 上一堂教育课(1)

丽鹃带着二老板的指责和未完成的工作回家,嘴巴撅成两只台湾香肠。“亚平!我好伤心呀!”一进门,丽鹃就哇哇地撒娇。

“亚平不回来吃饭了,加班要到晚上10点。”婆婆又站在门口迎着拿包。“他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丽鹃问。“跟家里打过不一样吗?知道个信儿就行了。吃饭,吃饭!”

丽鹃一走进饭厅,胃口就倒了。桌上,放着昨天剩的猪肉炖白菜,今天里头可能也就续了点粉条儿,猪肉估计昨天就捞完了,于是,今天剩的就是白菜粉条汤。旁边放了一小碗番茄炒鸡蛋。大红的番茄非常活跃,而零星可找的鸡蛋显得萎靡。“吃呀吃呀!”婆婆吆喝着,还一个劲儿往丽鹃碗里夹粉条。公公对剩菜看也不看,筷子只往番茄上走。

“妈,今天没买菜啊?”“买了。红烧肉我都放火上炖了,亚平一说不回,我就把火给关了。家里没人,就不用那么忙活了,昨天的剩菜还有,凑合一顿,明天再吃新的。吃啊吃啊!”

丽鹃心里冷笑一声,哼,家里没人?我不是人,你不是人?难道就你儿子是人?想起以前亚平跟丽鹃说的笑话,说他们那里女人都没地位,若男人不在家而外头有人敲门,门都不开就回一句:“屋里没人儿!”当时还觉得特有趣,轮到自己了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亚平妈手里端着一盘昨天剩的炒白菜。那白菜的绿叶子昨天就被挑完了,今天只剩一堆白晃晃蔫叽叽皱巴巴的菜帮子。因为没有热,上面凝着点猪油霜,亚平妈炒菜放的油是从肉汤上撇出来的。“昨天的菜怎么没倒掉?”丽鹃问。“为啥倒呀?又不馊又不坏的,多可惜呀!我吃我吃。”

“那你也得热热啊!冷着吃胃要坏了。”“热什么呀,就这几片菜叶,都不值个火钱,饭都滚烫的,两样一拌,正合适。”

“何必呢,妈!家里又不是买不起菜,你这样亚平看到会伤心的,一把菜不过几毛钱,吃新鲜的也健康。”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能浪费啊!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你不知道,六○年的时候,别说是菜帮子,就是好点的草根都找不到啊!钱虽然不多,可省一分是一分不是?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前我跟婆婆过的时候,女人吃饭都不上桌的。好的,新鲜的,肉,都尽男人和孩儿吃。女人就吃剩的。他们男人要出大力气的,身子亏不得。我们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什么关系,糊饱就行。”

“妈,我不吃剩菜的。以前我家爸爸吃。结婚以后一顿吃不完的就倒掉。这个我吃不下去。”丽鹃想想,没忍住,决定说出来。她显然可以憋着听着却不理,但她觉得她说出来是一种态度,否则就是默认了自己在家里的从属地位,而这在丽鹃眼里是不可忍受的。在大上海,哪家不是女人老大?丈夫都跟捧心肝捧宝贝似的哄着,丽鹃的妈妈,在家里吃块鱼,爸爸都先把刺挑出来。丽鹃既不希望亚平低三下四,又不希望自己被踩在脚下。平等——这个很重要。剩菜要不吃,大家都不吃;干活要不干,大家都不干。如果一个人首先在人格上就将自己屈尊,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哎呀!我就是一说,我没叫你吃呀!我吃我吃!”婆婆慌忙将空盘子又往自己手边揽了揽,还就势将剩菜汤泡进饭里。

“你看你这房子,虽说住上了,贷款得还20年呢!20年啊!等还完了都半大老头老太了,有这一身债压着,浑身都不舒坦。能抓紧还就抓紧还吧!你贷款利息多少?”

“五点几吧!”

“你看看,这就是拿人家的钱过自己的日子,一年五点几,十年就五十几,二十年就翻了一番都不止啊!等于是给银行打工了。我要是你们,觉都睡不着,重石压心。要我说啊,当省则省,早还完了心理上不压迫。”

“妈,现在都这样的呀,谁家买房子一次付清?那是暴发户。现在不买,以后买更贵。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这房子买完以后到现在都快翻一番了,等于把银行后20年的利息赚回来了。现在不享受,攒钱还房款,吃没吃到,穿没穿到,吃得不好,再累出病来,不是更不划算?你的观念要改一改,现在是以人为本,人好一切都好,要过得有质量。”

“你们这些小年青啊!唉!没受过苦。我们那里说,地窖里啥时候都得预备着地瓜,粮仓里啥时候都得存点儿陈米,走一步要望三。凡事还是要替未来打算打算。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还没孩子,有了孩子,动一下都是钱,得提早准备着。”婆婆就着几片烂菜叶往嘴里扒饭。

“那就不要孩子,什么时候养孩子不觉得负担了什么时候再要。人首先得把自己顾好了才能顾得上其他。像以前那样,一家人匀一条裤子,还生一窝一窝孩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不说大人苦,小孩子也苦啊!生孩子要对孩子负责,不能给孩子好的生活,不如不生。”丽鹃话音刚落,公公开始大声咳嗽,咳到脸憋得通红。“啪”地一声掷下筷子走出饭厅。丽鹃斜眼看看,不说话了。

丽鹃和婆婆都安静地吃饭。公公扭头又进来,歪着头,话里带着怒地说:“人这一辈子哪能光想自己舒坦?人是有社会责任的,你们的责任不仅仅是把日子过好了,吃饱了,享受着就完了,上有老人,以后要你们照顾,下有孩子,为社会添砖加瓦,为家族传宗接代,现在不像以前了,国家都已经管着了,不说多,一个总要生吧?不管男孩女孩,生下了又能费你们多少力气多少钱?更何况我们老人还健康,能替你们搭把手,这么好的条件,还不生不生,这都是什么思想?这叫自私!都像你们这么想,人早就跟那恐龙似的绝种了!”老头儿的手就在丽鹃面前敲着桌面,嘣嘣响。丽鹃低头不说话。不理不睬,既不点头,也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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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上一堂教育课(2)

“好了好了,这不唠闲话吗?谁说不要了?要,要,那也不能今天说要今天就有吧!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去看电视吧!”亚平妈从旁打圆场。亚平爸大声咳嗽着去了客厅。

“丽鹃,别理你爸,他就这样,脾气说上就上。孩子的事儿以后说。不急,不急。”婆婆温和地安慰丽鹃。

丽鹃还是没吱声,心里却有了暗暗的阴影。这公婆刚来两天,丽鹃已经觉得日子跟嵌着肉渣子的骨头似的,有点难啃。

丽鹃放下饭碗,径直走向客厅,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对着亮儿琢磨用法,本想教他怎么用,想到刚才他陡然间脸红脖子粗的尴尬,便没走过去,而是绕上了书房,并关上门开始写稿。

婆婆看丽鹃将门关上,便悄无声息地端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对老头子说:“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刚才那几声咳的,叫我揪心。”老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是不是刚才话说重了,听着不是味儿?不想讲的,没憋住。老公公讲媳妇,不太好吧?我琢磨着丽鹃该生气了。”

“没事儿没事儿,自家孩子,有话直讲。是要敲打敲打,旁的毛病都不是大毛病,生孩子是关系国家社会家庭的大事儿,原则问题,不能不讲。不过方式方法要注意,一开始就搞僵了,孩子容易逆反。要和风细雨式的,慢慢做工作,儿子那边也要讲。这丽鹃吧,我第一眼看就挺喜欢的,孩子没啥心眼儿,笑呵呵的,不像有些媳妇,整天绷着个驴脸,没笑模样,叫人看着心寒。你不觉得丽鹃跟咱家亚平有夫妻相?两个人长得跟亲兄妹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不过这孩子不太懂事,是吧?吃完了饭,也不说帮把手收拾收拾,掉头直上房间,把什么都甩给我。我不怕干活儿,这点事儿又累不着,可我也不是家里雇的保姆,不用她干活,至少得站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儿,递个东西什么的,这才像个家。不然一大早出门走了,到晚上回来不照面,连个聊天的机会都没有,感觉家里贼冷清的。你说是不?”

“谁说不是呢?!头两天她也是吃完了饭就往电视前一坐,人五人六的,手里霸着个遥控器,也没说让老人选节目看看,我本来想接上我那连续剧的,看她一人坐中间,就只好去睡觉了。真没规矩。”

“你这人也真是的,想看你就说,还等人三请四邀啊!你说了,她会不让你?”“要人说有什么劲儿?有些话根本就不该讲,像孝敬老人,生儿育女,这都是做人起码的道理,这还要上课?我就不讲,今天我先出来坐上,立个规矩,看她以后是不是明白。”

亚平妈笑了,推了一下老头的肩膀说:“这是什么规矩?别给理解成以后谁先吃完,电视就归谁,吃饭成比赛了。拉倒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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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夫妻生活(1)

亚平回来的时候,屋里就一盏壁灯发着幽幽的光,妈在灯下戴着老花镜对着亮补袜子。电视关着,厅里悄无声息。妈一看亚平进屋,赶紧站起身说:“回来啦,累了吧?忙到这时候,没吃呢吧?要不要给你下点儿面?”

亚平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在公司吃了。您还不赶紧歇着,还忙什么呀?”

“这不等你吗,闲着也是闲着,干等不如把袜子拿出来补补。这几只袜子看着都怪新的,就袜头给大趾戳个洞,纫两针一点不妨碍穿。茶我给你泡好了,你喝两口。”亚平妈把不锈钢保温杯递给亚平。

“爸呢,睡了?我上楼看看。”

“哎。”

亚平从他爸门口绕了一下,探头往里看看,转身就去了丽鹃待的书房。推开房门,看见丽鹃背对着自己在电脑上打字。听见声音也没转头。“鹃鹃宝贝儿,老公回来了。”亚平将茶杯搁丽鹃手边,揉了揉丽鹃的肩膀。丽鹃头也不抬,口气里带着嗔怪说:“回来就回来,还叫人下跪迎接啊?怎么到现在啊?”

“架新服务器,测试,有点忙。你好吗?”

“不好。不想理你,不想跟你说话。”

“我怎么得罪老婆大人了?”

“我问你,你晚上不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给妈打了呀,她没跟你说?”

“她说是她说,你说是你说。我是你老婆,你跟你娘讲,不跟我讲?”

“跟谁讲不是讲,话传到了就行了。”

“那不行。你跟你妈讲,说明你心里,你妈的位置比我重要。我要吃醋的。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只能宝贝我一个。”

“好好好,下次注意,跟你讲一次,跟妈讲一次。这不是浪费电话费吗?真是的。人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要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又不找老婆,简直不晓得要省却多少麻烦啊!亲一个。”亚平俯身歪脸要亲老婆。

“看在你替我端茶的分上,允许你亲一下后脑勺。”丽鹃正口渴,顺手打开杯盖,将不冷不热的水一口饮尽。“亚平,你不知道,今天晚上你不在家,你爹妈合伙把我给教育了。说什么未雨绸缪啊,说什么高瞻远瞩啊,说什么勤俭持家啊,最后还强迫我生个孩子。”丽鹃的嘴撅得都快沾上鼻子了,“我发现你妈有忧郁症的前期征兆——生存恐慌症。怎么就怕吃不饱饭呢?现在这社会,凭我们俩大学生,怎么可能饿着?我发现你妈净瞎操心。据资料统计,人的痛苦,90%来自于对未发生的事物的担心。你妈这么杞人忧天的,对寿命也有影响啊!整天郁郁寡欢,还劝我们多多攒钱。攒钱干吗?我还焦虑未来呢!万一不远的将来火星撞地球了,核战争爆发了,我银行里的钱全完蛋,可怜我这一生,一天都没享受到,那不是白活了吗?别说悬的,谁知道自己哪天出门被车撞了呢?有一麻袋的钱又有什么用?两眼一闭什么都没了。”丽鹃老气横秋地故叹一口气,摇晃着双腿。

亚平在丽鹃脑袋上轻轻拍一巴掌,“别胡说八道!没事咒自己干吗?老人,你还真计较她说的啊?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说归她说。你又不能堵上她的嘴,也不能因为她唠叨你就不活了。”然后在丽鹃脸蛋上啄了一口,说:“我在床上等你,一会儿过来。”轻轻带上门。

亚平妈就在书房外等着,见了亚平出来,笑着问:“亚平洗澡不?我水已经烧上了,估计这会儿很热了,去冲把解乏吧!”亚平刚才就在犹豫要不要洗澡,想等水烧热又是好半天,太长了等不了,正打算洗漱一下就睡的,一听这话,很合心意,就说:“妈呀,您真可我的心,我就想洗呢!”亚平走进浴室,架子上放着干爽的毛巾,干净的内衣裤整齐地放在柜子边,洗手台上,牙膏已经挤在牙刷上。“有娘的日子真好。”亚平心想。

亚平边擦着头边往房间走。亚平妈忙着把浴室的地用亚平换下的脏衣服擦干,把热水器电源关了,把脏衣服袜子拿到楼下洗衣机里。

“妈,我来吧!你去睡。”亚平赶紧跟着下楼。

“不用你,你去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真辛苦。我这算什么呀,顺手的事儿。家里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妈把亚平往外撵。

亚平躺在床上看书。丽鹃推门进来。

锁上门,丽鹃像个沙袋一样将自己丢进亚平的怀里。

“哎哟哟!压坏了压坏了,断了,不管用了!人家正支着帐篷,你怎么这么野蛮?后半生的性福完蛋了。”亚平作势皱眉头装痛。

“哎呀!我来检查检查,不行就只好送医院缝起来,顺便装半条驴鞭。”丽鹃哈哈大笑,将手伸进亚平的内裤。

“你这个小淫妇,两天不收拾就冒**,还嫌不够长?你那是大溪地呀,我探探深浅。”亚平将手顺着丽鹃的内衣摸索着进去,另一只手去关灯。

“啊!啊!”丽鹃的声音开始高低起伏抑扬顿挫,亚平爱死这调子了,既有冲锋号的鼓舞,又有仙乐的诱惑,搁平日里,非把丽鹃折腾到没力气喊叫。

可今天不行。“嘘!嘘!”亚平将捂在丽鹃乳房上的手挪到丽鹃的嘴巴上,“祖奶奶,你轻点儿!我妈我爹就在旁边!”

“啊!啊!要!”丽鹃声音还越发地放肆。

“嗯,给,给,你小声点儿!”亚平拿自己嘴堵上丽鹃的嘴,动作幅度放缓,动动,停停。
笑笑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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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所有写婆媳矛盾的小说的公婆都是东北人呢?
俺也嫁了个东北人,唉,没法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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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夫妻生活(2)

“求求啊!你快快啊!”

“来,给个枕头,捂上你嘴。”亚平将自己枕头闷在丽鹃头上,开始加快速度。“呜!呜!呜!”丽鹃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透着一种将死的绝望,这种偷欢的快乐,刺激着亚平像八缸的宝马,踩足了油门直奔悬崖顶端再放任自己掉下悬崖,一种堕落的快乐。在丽鹃的呻吟中,在丽鹃的长指甲划破了脊背的痛楚中,亚平彻底释放。

亚平拿开枕头,一口被丽鹃紧紧咬在肩膀上,然后听丽鹃大哭起来,一下就把亚平惊呆了,赶紧打开灯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丽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大到不只整个屋子,估计左邻右舍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半夜十二点的时候。

隔壁亚平爸从梦中惊醒,问亚平妈:“怎么回事?”亚平妈也慌了,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你还不去看看?别亚平欺负了人家。”“人家小夫妻……我这……我怎么好去?”“怕什么呀?不是自己孩子吗?”“那我门口听听去。”

亚平妈穿上拖鞋,站在丽鹃房门口贴着门听。

里面亚平声音也急,“怎么了怎么了啊?小宝贝你说话啊。”

“你要把我闷死了!哇!!!!!”丽鹃哭着大声说。

亚平妈回房间。“出什么事了?”“没事儿没事儿。小夫妻。你睡你的。”

亚平搂着丽鹃晃了几晃,亲了几亲,看丽鹃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便在疲倦中沉沉睡去。留下丽鹃走钢丝般踩在高空的中点,前后不着落,脚下又悬空着,恨恨睡去,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起来双眼浮肿,还多出一对熊猫眼。

一进办公室,邻桌的蔡大姐就说:“面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丽鹃除了长吁短叹,啥都说不出来。

“和亚平吵架了?这两天都不见亚平打电话来了。”

“我哪敢啊!他爹妈在这里,我就是气他,也不敢说啊!”

“嗯,有老人在是不方便,我跟老王的父母住一起十多年,我整天跟受气包一样。那是他们的亲儿子,话说重也不是,轻也不是。偏他还特别上脸,好当他父母面使唤我干这干那,以显示他在家多么有地位,那次我一生气当他爸妈面把他整一顿,现在乖多了。我越是凶,他越是要脸面了。”

“亚平倒不这样,昨晚还替我倒水呢!不过……老人在,很多时候不方便,你不能光着身子到处乱跑,夫妻俩办个事情还跟偷情一样,那天早上我上厕所,正碰上他爸爸不关门也在里面,你知道有多尴尬!唉!总之,多两口人,没自己过自在。其实他父母人蛮好的,他妈手脚麻利得很,连我的内衣裤都洗,我都不好意思。”

“你福气很好啊!摊个勤快婆婆,你都不晓得我婆婆有多邋遢!在家里除了糟蹋,什么都不会干,还整天对我指手画脚,把我当他家佣人。在家屁事没有还等我回去烧饭。我现在每天都加班,叫我家老王回去烧。反正是他父母,他不烧,大家都饿着,我大不了泡方便面。”

“怪不得你最近表现这么好!逃避劳动啊!年底要是得了劳模,算是因祸得福啊!”

“我这是忍气吞声十几载,快赶上王宝钏了。实在忍不下去了。现在心也冷了,人也乏了,感情也淡了。我也想穿了,大不了就分。也不怕撕破脸。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战争中总结的经验。与其委屈了自己,嚣张了敌人,不如让他们难受。免得自己生癌。想我才刚刚人到中年,鲜花盛开,给老头老太气死,我划不来。”

“昨天,我公公还教育我要生孩子呢,为他家传宗接代,经他一教育,我顿时觉得自己的任务崇高而伟大,肩负着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重任。我若不生一个,上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下对不起列祖列宗。皇帝不急,皇太爷急了。”

“小胡我告诉你,生孩子这事,千万不要为孝敬老人而生,不要为缓和夫妻关系而生,这样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生孩子是完全个人的事情,什么时候你觉得心理上准备充分了,什么时候觉得非常期盼了才去要。不然,后面那种繁琐,绝对能把一个正常女人拖疯。如果你生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再苦都不抱怨,如果是为了什么目的,那种苦是吃不下来的。就跟你自觉自愿地去干工作,和领导强行分配工作一样,效果能相同?”

“我什么时候自觉自愿工作过呀?我这整天都被逼着干活呢!”

傍晚丽鹃将未竟的事业往包里一卷,到点儿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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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碗红烧肉(2)

一拧把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丽鹃心里窃喜,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多么好的老公,要是没婆婆在这儿,亲死他!

丽鹃轻手轻脚钻进被窝,将自己冰凉的小脚搭在亚平的肚子上。

亚平迷糊中用手攥着丽鹃的脚丫,揉了揉,将丽鹃的头揽进自己的胸膛,在丽鹃额头上一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要做个好老婆,只为让亚平快乐。”丽鹃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起来,丽鹃欢快地奔下楼,看见婆婆弓着身在整理冰箱,便罕见地亲热叫了一声:“妈!早上好!”

亚平妈胸中郁结的怨还没化开,只一声“妈”便烟消云散了,原本打定主意对媳妇不给好脸的,突然间心头一片柔软,“她真是个孩子,不记一点事儿!”亚平妈刚才还是八点二十的眉毛,突然就转到十点十分上了,笑着转身说:“起来啦!吃早饭吧!我今天没焖干的,按你说的弄的稀饭!亚平刚走。”

“来不及了,要迟到了!明天我早起吃。”

“一上午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饿出毛病来!”

“我办公室有饼干!拜拜!”丽鹃不转头地挥手,快步出门。

亚平妈对坐在餐桌边的亚平爸说:“说到底是个孩子,不懂事儿,要人教。心眼真是没的,说完就了,我们大人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你说是吧?”

“她说什么了?”

“昨天晚上,你出去溜达的时候,她要亚平……算了。小事一桩。不过我们亚平啊,爷们儿气不足,不太镇得住媳妇。”

“所以他当时说找个上海丫头我就犯嘀咕,那上海女人得多精贵呀!能派上用场吗?以后你在这儿住的时候,多教教她,不能由着她。”亚平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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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不同阵营的号角(1)

周末一大早,丽鹃回娘家。一进门就仰面瘫倒在大床上装睡不起。

“吃力死了!又是工作又是家,要是在家做女儿就好了,有父母养着还不要看人脸色。”丽鹃有感而发。

“怎么?阿婆给你气受了?”丽鹃妈特别敏感。

“没的事。婆婆很好,样样事情做到家,今天我过来,她还在家拆窗帘洗呢,一点儿忙都不要我帮。我说的是单位里,老板不好对付。二老板的要求简直跟朱建华跳高一样,三天两头翻新。”

“拿人俸禄受人使唤,这是正常的。现在晓得饭碗不好端了吧?一直养着你花父母钱,都以为父母钱是天上下雪下下来的,不晓得艰难。小姑娘眼睛要活泛一点,领导想到的马上要跟上,最好能想到领导前面。”

“想到领导前面?不想活了?就是想到了都要假装没想到,你比领导还高,哪个敢要你?”

“也是。社会就这样难弄。没办法。”

吃午饭的时候,丽鹃毫无顾忌,手指当筷,从盘子里拈菜吃。妈妈还一个劲儿给她夹,“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家里没吃啊?”

“你不晓得亚平妈烧菜多难吃,我是一边吃一边可怜亚平前十八年的生活,那是怎样的蹉跎岁月啊!孩子这样也长大了,不容易啊!怪不得人家都抱怨大学食堂伙食差,就他一直夸交大食堂。他妈来了两个礼拜,吃了一个礼拜猪肉炖白菜,一个礼拜猪肉炖粉条。好像他妈妈就会这种大锅烩。难得烧个红烧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什么料都往里面放,肉里一股姜味道。还有啊!他妈妈感觉是童养媳出身,那种可怜巴巴相,以折磨自己为快乐,苦行僧都不如她那么苦,光干活不吃饭,我都不晓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就是绿色植物,照点阳光就完成光合作用了。要么就练邪功,辟谷。我一看她吃饭的戳气样子,我就吃不下去了。”

丽鹃妈听完,从鼻子里挤出个洞察一切的“哼”字。“她这是苦肉计,是做规矩给你看的,意思是她们家媳妇就是这样当,你别理她,装看不见。你要吃不下,就正中她下怀,你这辈子就有的苦了。我养女儿,不是给人家当老妈子的,他亚平有本事就请保姆,不叫他妈妈累,没本事就是他妈愿意伺候你们,你可别心一软,帮着干,这一帮,以后再撤不下手了。先是副手,以后就成栋梁,再以后他们一家躺着就见你一人忙。不信走着瞧。”

“你放心,我看出来了。我就是按照你的方针行事的。”

“小逼丫头聪明呀!不教就会!吃个鸡脚爪!”

这边亚平的妈也在跟亚平絮话:“亚平啊,你觉不觉着,找媳妇过日子跟谈恋爱还是有区别的?那些个看着好看的,不见得好用。而那些个不那么入眼的,反倒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人说丑妻薄田破棉袄是男人的三件宝,不是没道理的。你看丽鹃,别的都还行,就是不大会过日子,眼里没活儿,到家不是一坐就是一躺,床乱得像猪圈一样,照样刨个坑就卧下去了。没事的时候要么看电视,要么搞电脑,我来一看,家里灰都落老厚。上海污染这么大,一天抹三遍都不显得亮,何况你们一周一次呢?乱一点还能忍,脏不行啊,时间长了家里要生虫子长蟑螂,家具要长霉。一样一样都是钱添的,哪能不爱惜呢?冬衣被子什么的,见个太阳就要搬出来拍打晒晒,油烟机用完就要擦,不擦以后堵上了就废了。人都说南方女人勤快,怎么我看她一点不像南方人?还有,她好像还特别好吃。嘴跟上磨驴子似的不停地嚼,都没空过嘴。家里各种花色儿的包装袋,几天就一堆。吃饭的习惯尤其差,光吃菜不吃饭。菜是留着看的,目的是就饭,她倒好,空嘴吃肉,一块接一块,也不晓得让让老人,让让男人,眼里没旁人。我拐弯说她吧,她还说吃饭胖。真邪乎,吃饭胖,吃肉反倒瘦了?家业再大,也经不住这样吃啊!有句话叫坐吃山空,她真是又坐又吃。唉!本想改造改造她,你看她那天晚上的脾气,哪里讲得?这要是不讲,妈又怕你以后受罪。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万一哪天遭遇个什么,她肯定不是陪你落难的人。想当年文革的时候,受批判的都是才子,身边的佳人多少都逃脱了,能守在身边不离不弃的,不是乡下的原配就是以前的丫鬟。真感情都是要经过火炼的,我怕你万一有个什么事儿,经不起她的打击。当然,妈希望你一辈子就顺顺利利的,不必经受考验。”

亚平宽慰他妈说:“不至于的,妈。丽鹃虽然娇气,她是上海女孩,上海女孩里她还算好的,至少不虚荣。我又不是有钱人,她跟我的时候我也不富贵发达,不就是普通工薪阶层吗?她妈当时不同意,她不照样坚持要嫁给我?就冲这点,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的。人哪能没个缺点?要多看她长处。现在这年代,有几家吃不起肉的,她吃点东西,你别老盯着她看,你搞得我都不自在。”

“她那叫吃点东西?一碗红烧肉我切28块,你吃8块,你爸吃7块,她一人吃13块!这盆肉要是在家里,兑点萝卜土豆,我跟你爸能吃一个星期!这样算算,一个月下来伙食费得浪费多少?这家又不是金山银山,每个人都敞着嘴从里头掏,多少钱也经不住折腾啊!更别提还要穿衣买房了。你看你们那一柜子衣服!一个人有几个身子啊!一天换一套都能换一个月不重样儿。煤气、电费、电话、你们的手机,出门坐车,哪样不要钱?看着挣得多,这花花,那花花,一个月存不下几个。你们脑子里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万一哪天谁病了呢?万一有了孩子呢?需要钱的时候哭天喊地都不应。妈是过来人,你们没经历过的,妈都要预先讲给你们听,不能看着你们走在河边还不拉一把。你们那日子,过得太悬乎了!”亚平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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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不同阵营的号角(3)

“我妈讹来的钱都贴我这里了!你妈省的钱我怎么没见?这房子我妈出了10万!你妈呢?我还没说你妈什么呢,你看你蹦的!屋顶要是没盖,你都发射到月球了。你要是孝子,你去当,不要拉着我。李亚平!我妈都白对你好了!当年就该坚持着不让我嫁你!平日里看你倒是鞍前马后的,这亲娘一来马上就变脸了,想着法子糟蹋我妈。你真是个两面派!在过去闹革命,你就是个叛徒!甫志高!”

“我从来就是一张脸。我对你妈尊敬是看你分上!她当年就是不同意你嫁的!你跟我结婚是我人品好,我一点不感她的情。我希望你也能看我的面子,对我妈好点儿!”亚平的声音也压不住了。

丽鹃的嘴唇已经开始发抖了。想想再吵下去就收不了场,掉头进了书房。刚冲到门口,又回到卧室,抱上被子和枕头。

留给亚平一张没有被子的床和一只孤单的枕头。

有了上一次的战斗经验,亚平此刻身手异常敏捷,一个箭步将脚塞进关一半的门缝,然后硬是将身体挤进了书房,反手关上门说:“丽鹃!不吵了好不好?你看看我们俩这都在干吗?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一升就升到分床的高度。这可不是好习惯。人家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你总要给我个和好的机会,我给你提个要求,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把书房门一关不叫我进。再怎么不高兴,不许分开睡。听见没?”说完,抢过丽鹃手里的被子丢在地上,搂着丽鹃晃几晃。丽鹃撅着嘴巴抬眼看看亚平,满脸的委屈,静止了一分钟后,丽鹃扑哧笑了,说:“我特地抱了被子,看你过不过来。我发现,谁拥有被子,谁就占领了制高点。再傲气,抗不过个‘冷’字。哈哈!”丽鹃抱着亚平的脑袋一阵乱亲,亲亲脖子,亲亲耳朵。没几下,亚平抗不住了,将丽鹃放在地上,就着柔软的被子开始意乱情迷。

灯开着,门关着,走廊另一头亚平父亲洗漱,大声咳嗽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进书房,窗帘甚至都没合拢,对面六楼的客厅里,清楚地看见电视里人影晃动。亚平含着丽鹃的手指,将头一点点伏下,丽鹃也因这毫无遮掩的刺激而心神荡漾。丽鹃的声音是压低的,扣在嗓子眼里的,类似于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稚嫩的,并在偶尔的瞬间因为抵御不住快乐的侵袭而突然高亢。“套套!”丽鹃迷糊中偶尔的清醒。“不套!”亚平全然不顾了。

一个钟头后,亚平头发蓬乱地抱着被子进了卧室。

五分钟后,丽鹃脸红扑扑地抱着枕头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丽鹃说:“你可发现,我们俩越是吵架越是……”

“嗯,润滑油。要经常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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