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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小说《许我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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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掌心的缘分

  姑妈的家其实就在烈士陵园的另一面的山脚下。桔年初遇巫雨,他让她绕了一个老大的圈子,走到

了相反的一边。经过了这一次迷路的乌龙,桔年牢牢记住了回姑妈家的路。

  别人问她:“你住在哪里啊?”

  桔年说:“我住在烈士墓的下面。”

  姑妈听见了,连声“呸”个不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孩子乱说话,死鬼才住在烈士墓下

面!”

  平心而论,姑妈和姑丈待桔年不差,他们收留了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生活上该给她的,一样也

没有少。

  姑妈是个胖胖的女人,都说侄女像姑母,可桔年长得跟她根本就不像。桔年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什

么都是小小的,姑妈五官却比她大上不止一号。桔年觉得,当自己老去了,也许总有一天也会变得跟姑

妈一样。

  姑丈却是一个极瘦的男人,他站在姑妈身边,无论是高度还是体积,都不及他的妻子。胖的人看起

来和蔼,瘦的人则相反。姑夫给人的感觉就极是阴沉,脸上的法令纹深而严厉,他几乎不会笑。桔年跟

姑丈的关系隔着一层,以往也不亲近,生活在一起之后,也很是畏惧他。不过,姑丈虽不可亲,但也不

至于对一个小女孩刁难,更多的时候,他眼睛里看不见桔年,不责难,也不关心,必须要说话时,口气

也是冷冷的。

  桔年记得最清楚姑夫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刚到他们家时,姑妈带她去看她的房间。房间里收

拾得倒还干净,桔年原也没有期待会有一个温馨乐园。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准备把自己的衣服往里面放

的时候,才发现衣柜里塞满了小男孩的衣物。

  她起先糊涂,猛然想起,这些难道都是死去的小表哥穿过的?

  桔年没有见过这个可怜的表哥,她出生前一年,表哥都出事了,可她从大人嘴里听说过当年的惨状

,车轮碾过小小的身躯,血、肉、骨骼揉在一起,分不清了。想到这,盛夏的季节,小桔年愣是打了个

冷战。

  当她留心看这房间,桌子上摆着表哥从一岁到三岁的照片,斗柜里放着表哥的玩具,床头的矮凳上

是旧的小人书,这里本是表哥住的地方,俨然还维持着他生前的模样,姑妈每日打扫,但东西都保存了

下来。

  桔年赶紧去闻床上的被单,还好,虽不是新的,但有洗衣粉的味道和阳光特有的新鲜气息。这小床

小被子,也是表哥过去睡过的?也许是她多疑,她翻过被子的另一面,看见一小块模糊的污渍,让她不

由自主联想到血,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姑丈推门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住着。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要乱动。记着

了吗?”

  桔年惊慌地坐在床沿。

  “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

  这样的家庭里,姑妈就是桔年唯一可依赖的对象,毕竟她们才是血脉相承的,又同为女性。最初的

日子,姑妈对桔年是热络而关切的,那一次她迷路,姑妈差点就急出了眼泪,也是发自真心。姑妈的嘘

寒问暖让桔年一度非常受宠若惊,都不知道怎么消受这种好。

  不过,就像主人家待客,客人刚来时,总是热情的,可是客人住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热情持续

久了,谁不会觉得累?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共同生活了一个月左右,姑妈已经习惯了桔年的存在,一

如习惯了家里新添的一把椅子,椅子刚买回来天天坐,一个月都过去了,跟别的椅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姑妈跟姑丈一样,为了生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们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

劳俭朴善良那不是没有办法的美德吗?桔年从姑妈那学会了做饭,每天放学回家先把晚饭准备好,否则

姑妈姑丈回来看到冷灶台,是要不高兴的。这些桔年都应付得来,她做的东西算不上可口,总可以下咽

,两个大人也不是对饮食讲究的人,饱肚即可,不需要精细。

  日子跟窗台上的日历似的,一个个昨天被撕掉。听说,弟弟终于在某个乡下出生了,爸爸妈妈如愿

以偿,桔年还没机会去看一看,不知道妈妈现在怎么样了。爸爸来过几次,塞给姑妈生活费,每回还留

下几斤苹果,然后就走了。大人们都是忙碌的,姑妈也顾不上桔年什么了,也是,桔年太安静安分了,

不会捣蛋,也不会撒娇,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姑妈姑丈不怎么过问她的学习,也辅导不了,至于孩

子在想什么,这并不重要。每日所说的几句话无非关于生活起居。

  “吃了吗?”

  “饭做好了吗?”

  “睡觉吧。”

  这样也好。姑妈姑丈不在家,桔年也许更轻松一些。姑妈唠叨,姑丈的脸色永远难看,他们凑在一

起总是吵架,第二天又一前一后推着水果车出门,好像之前的争吵并不存在。

  唯一让桔年困扰的是姑妈的大嗓门。姑妈喜欢在邻居街坊面前,领着桔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孩子

父母怎么顾不上她,自己又怎么帮了弟弟一个大忙,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言下之意,自己两口子

是多么的厚道。非得街坊们都说:“老刘他家的,你们真是好人,这孩子遇到你们是享了福。” 姑妈才

肯满意地结束。

  住附近的大婶们总喜欢问,“桔年,长大了会不会报答姑妈?”

  迫于“民意”,桔年得一次次地回答:“会的,我长大后要报答姑妈和姑丈。”

  她感激姑妈一家,但是说这些让她难为情。  
爸爸给的生活费都在姑妈那儿,桔年是一分钱都没有的。她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

,每当她拽着短短的衣角,迫不得已地告诉姑妈,姑妈也会给她买新衣裳。但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妈又

会周而复始地在大家面前说:“这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可我也不能苦了她啊,衣服总要穿吧,谁叫

我只有一个弟弟呢?”

  姑妈的嘴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扩音器。音量大,内容丰富。什么都可以成为她的谈资。

  “我们家桔年啊,小时候营养跟不上,小学快毕业了,身板跟7、8岁似的。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

纪‘那个’都来了,我们家这个,还没发育。”

  “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花钱了。这孩子,不愁吃不愁穿,那天还问我要零花钱来着,好像她爸爸

给了我多少好处似的。”

  “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别的都不会。女孩子家家,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早晚学的不正经。



  说这些,姑妈也并不是真的厌烦桔年,她做了好事,所以需要对大家倾诉,孩子一些无关痛痒的小

毛病,会让街坊的交谈内容变得更为丰富。当然,这些都无损于她抚养了桔年这个事实,也无损于她是

个好人这个事实。

  桔年是念着姑妈的好的,但是她同时又讨厌姑妈,在这点上,她不是个好孩子。她想,等自己长大

了,就报答姑妈,给姑妈很多很多的钱,但一定要离姑妈远远的!

  巫雨,桔年心里更愿意叫他小和尚。可她一次也没有叫出口。姑妈和姑丈都不喜欢巫雨,桔年只能

跟他保持着距离。

  巫雨上学晚,虽说比桔年大一岁,在学校里居然是同班。每天在同一个教室里活动,桔年和巫雨可

以说是班上最沉默的孩子。只不过桔年的沉默带着女孩子的文秀,可巫雨的沉默却是我行我素,特立独

行。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张狂的,暴虐的,一如人们想象中的杀人犯的儿子,而是静静地做着自己想做

的事。

  比如他奇怪的光头,比如他非要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比如他会一个人对着蚂蚁窝看上很

久很久,比如放学他总是一个人绕小路回家。

  桔年还有些小伙伴,即使不热络,可总不至于像个异类。不过回家的路上她也没有别的伴,整整三

年,从小学三年级到小学毕业,总是她背着书包孤零零地往姑妈家走,巫雨在前头十几步或者后边十几

步晃晃悠悠。

  他们几乎不打招呼,也很少主动超越对方。有时桔年也走小路,看到巫雨坐在草堆里摆动他的狗尾

巴草,或者掏地下的老鼠窝,她就走过去看。两个怪小孩,也许站着看一个方向,也许蹲着凑在一起,

为着他们同样感兴趣的东西,可他们不是什么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连交谈都是罕有的。

  有过那么一两次,桔年拖着她没拉拉链的书包丢三落四地走路,里面的作业本掉出来也没察觉,巫

雨顺手捡起来,经过她身边时,就往她怀里一塞;还有些时候,桔年出家门的时间晚了,上学的路上发

现巫雨还不紧不慢地逗树丫上的小鸟,就会扯一把他的书包,叫一声,“迟到了,快跑。”

  因为姑妈姑夫做生意,起床很早,桔年也连带睡不了懒觉,天没亮就起床了,于是她养成了晨跑的

习惯,晨曦中,沿着甘蔗地一圈,经过竹林小路,到达烈士墓的台阶底下,再原路返回。巫雨居然也跑

步,他们出发的时间渐渐一致,不过桔年总跑在巫雨前面一些。她不回头,可是熟悉的脚步声总跟随着

她。

  不知道姑妈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有一次,她问桔年:“我听别人说,你跟巫雨玩在一起?早上

还一起跑步?你可得小心些。”

  桔年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有啊,晨跑的路就一条。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

  小学毕业了,桔年和巫雨一起升上了22中这所市郊的放羊初中。桔年的弟弟也长到了三岁,弟弟跟

妈妈一起回到了爸爸身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桔年见过几次小弟弟,胖乎乎的,很可爱。爸爸给弟弟取名叫“望年”,他们排的是“年”字辈。

据说弟弟名字的来由是“望”跟“旺”同音,取其兴旺之意,也暗含弟弟是爸妈唯一的指望的意思。这

名字也是费了番心思,哪像桔年,出生在春节前,爸爸就给她取名叫“过年”,谢过年,真有意思的名

字。后来还是爷爷说不妥,太过草率,因着家里摆着一盆过年买来讨个好彩头的年桔,谢桔年这个名字

就诞生了。

  桔年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她有一个房上的堂哥,名字叫“斯年”。如斯年华,桔年喜

欢这个名字。

  堂哥年级比桔年大十几岁,他的爷爷和桔年的爷爷是亲兄弟,他们那一脉才继承了祖爷爷书香世家

的传承,斯年堂哥就是一个著名的画家,少年成名。桔年小学二年级见过他一次,很是仰慕,跟谢茂华

谢茂娟姐弟并不亲近的斯年堂哥竟然也对桔年亲眼有加,他说,桔年跟她父母不一样,有他们谢家的灵

气。

  桔年爸妈才没感觉到什么灵气。在他们眼里,画家跟戏子一样是没个正经的行当,不能算正事,斯

年堂哥再出色,他们也觉得不是正经人。至于斯年的私生活,桔年隐约听过大人的一些诟病,一知半解

,无损堂哥在她心中的美好。

  上初中前的那个暑假的某一天,桔年又收到了斯年堂哥从某个欧洲小国寄来的明信片。他说他爱上

了一个女人,也不管这样的话题对于一个小学毕业生来说是不是太生猛了。可是桔年还是很高兴。这一

天,姑妈和姑丈没有去做生意,而是出门走亲戚去了,只留桔年一人在家,这也是桔年心情大好的另一

个原因。

  姑妈和姑丈的自行车留在了家里。那个年代,自行车虽说也不算昂贵,可也不是桔年这样的孩子想

要就有的东西。她快上中学了,还没有学会骑自行车。

  确定姑妈姑丈走远了,也不会忘记东西再回来取,桔年偷偷摸摸地推着那辆老式自行车出了门。

  桔年不会骑,也不敢骑,那大大的三角架横梁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起初她刚出门,还

左顾右盼,担心姑妈的街坊好友看见了会“告发”,拐进小路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推着车奔跑。

  一个傻孩子,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推着车却跑的兴高采烈,多可笑的画面。桔年自顾自地开心着。

  车轮碾过石子路,碾过杂草地,碾过竹林边的羊肠小道。她越跑越快,觉得自己两条腿跟轮子一起

飞了起来。

  竹叶特有的气息和风一道扑面而过,桔年幻想自己是坐在自行车后座的美丽少女,清瘦的白衫少年

在她前面轻快地蹬着车,他们不说话,欢笑声撒在身后,和野花一样芬芳。

  快乐让桔年格外忘我,跑着跑着,竟然感觉到不需要自己施力,自行车有股力量带着她往前,再往

前……神奇到不可思议,脚步声也变成双重。

  桔年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相对,双手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跑的巫雨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对

她笑了。

  “上车,骑上去。骑啊!”巫雨在身后怂恿着她。 桔年好几次做出要翻身上车的姿势,临到起脚那一刻,又胆怯了。

  “我不敢,怕摔了。”

  “怕什么,我撑住你。上去,上去啊。”

  他的声音似有魔力,桔年咬牙跨过高高的三脚架,脚尖差点够不着踏板。车子左右摇晃了记下,她

用力握着车头的方向。巫雨真的撑住了她。

  “呵呵,快点,再快点,呵呵……”桔年笑出了声来。自行车带动两个孩子在小道上飞奔,仿佛这

是人世间极致的快乐。

  桔年越骑越顺,不一会,就到了烈士陵园的阶梯脚下。

  “停,停,停。”桔年喊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回头以往,车后面哪里有扶着她的人。突如其来的惊慌让桔年乱了阵脚,“扑通

”一声就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巫雨这才从最近的一坡竹子后面出现。

  “摔了?刚才不骑得好好的吗?”

  桔年赶紧爬起,顾不上看自己,先扶起车留心看有没有摔坏,自行车完好无损,她松了口气

  “摔哪了?”

  桔年揉了揉手,“地上砸了个坑,我没事。”

  “没事就好,跟我来。”巫雨打了个手势,让桔年跟着自己,从阶梯往上跑。

  桔年也没多想,就跟了上去。她来过这许多次,但是因为巫雨说上面有许多鬼,她觉得,还是不要

打扰那些鬼为好。

  那么长的阶梯,从下面仿佛看不到头。

  “快点,谢桔年。”巫雨停下来等她。

  “上面不是有鬼吗?”

  “笨蛋,鬼魂白天要睡午觉。”

  桔年擦了把汗,继续努力,261,262……519,520,521!

  整整521级台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数着脚下,就这一次,她永远记住了这个数字。

  桔年以为,烈士陵园该有的样子就是苍松翠柏,但是当她爬上最后一级,跳入视线里的竟是料想不

到的炫红,犹如一簇火燃烧在肃穆而荒凉的海洋里。

  “石……石榴花。”桔年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对这植物却是认识的。

  “这颗是我的石榴花。”巫雨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你的?你叫叫它,它能答应?”桔年不信了。

  “石榴,石榴……它答应了,你又听不见。”

  桔年指着巫雨笑,“你就会胡说。”

  她爬得太急,脑门上全是汗。巫雨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红扑扑的,红得……红得有些诡异。

  “你的脸,哈哈,你的脸……”桔年一句话还没说完。巫雨晃了晃,就这么在她眼皮地下直直地摔

倒在地。

  “又吓我了吧,起来,快起来啊……巫雨,巫雨!”

  巫雨倒地的身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好像听不见桔年的话,几秒钟后,他开始抽搐、痉挛,

嘴角有带着血色的沫子。快乐来的那么容易,走得也那么突然。恐惧刹那间征服了一切。桔年吓呆了,她不知如何是好,蜷

在地上的巫雨,如癫狂而无助的羔羊。

  她跌坐了下来,抱住巫雨僵硬的头颈,想叫人,可这空空荡荡的荒野高处,能有谁听见她求救的呼

唤。

  桔年着急得掉泪,巫雨在她怀里颤抖,人事不知。桔年唯有乞求时间过去,让那个捉弄她,默默走

在她身后的人重新回来。

约莫一分钟,并不长的时间,桔年觉得自己都在焦虑中苍老了。谢天谢地,巫雨的抽搐渐缓,整个

身子由僵意慢慢变得松弛,但是仍然动弹不得,昏昏然,脆弱无比。

  等到巫雨终于可以强撑着直起身来,桔年已经感觉不到手臂的酸麻。

  “你好一点了吗?”桔年其实想说,他不必这么逞强非要站起来。

  巫雨脸上红潮褪尽,只余铁青。先前的笑容和欢快荡然无存,完全站起来时,他摇晃了一下,桔年

伸手的去扶。

  “我警告你,要是说出去我杀了你!”他脱口而出的一句恶狠狠的话吓得桔年的手一抖。她呆呆地

看着身边的男孩。

  巫雨扭过头,过了一会,又慢慢地坐回桔年的身边。

  “不要说出去,好吗。”

  同样一个意思,他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这一次,他是无奈的,哀恳的。

  这才是他,真正的巫雨。

  桔年忙不迭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似乎怕巫雨还心存疑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巫雨笑了,光光的脑袋,干净分明的五官,牙齿好像会发光。

  “好玩吗?”他问桔年。

  “啊?”桔年没反应过来,她的脑海里全是一个从书上看来的词。

――羊癫疯。傅红雪得的就是这个病。学名应该叫癫痫。


“不好玩。”她没有办法撒谎,刚才那一刻的可怕历历在目。

  “经常这样的吗?”她问。

  巫雨摇头,“这样大的发作不经常,从小到大也没几次,很少人知道。但是就像个,不知

道什么时候,‘砰’的一声。”

他还说,他这个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叫什么原发性癫痫,至今都找不到病因,也没有办法根治

,只有服药控制。大的发作虽然很少,但小的发作还是经常的,因为这个病,他不能过劳,不能激动,

不能过度饮水,不能喝酒、饥饿、失眠。现在桔年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总希望离人群远一些,再远一

些,又是为了什么,他晨跑总是慢悠悠地跑在她的后面。

  “别可怜我。我最怕这样,所以我恨不得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说不定那一天,发作了,醒不来,悄

悄就死掉了。”
  桔年说,“把手给我。”

  换了巫雨跟不上她的思路。

  桔年抓起他的左手。

  “我看过一本关于手相的书,还记得一些。环绕大拇指这条是生命线,从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出发的

是智慧线,小指下面朝食指方向走的是感情线。生命线长的人,就可以活得很长很长……”

  她忽然止住了嘴里的话。

  巫雨的掌纹深秀明晰,唯独一条生命线,只到手掌的三分之二处就骤然截断了。

  “往下说啊,我听着呢。”巫雨笑着说。

  桔年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叠在巫雨的手边对比。她的掌纹浅而乱,可生命线竟然跟巫雨的一样长。

  “你看,我的生命线跟你一样长。你看我像短命的人吗?我活着,你就不会死。”桔年安慰他。

  巫雨识破了她,“男左女右,你该给我看右手!”

  “错了,古时候的男左女右,都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作怪。真正的手相,男女都应该看左手。”桔年

并不是欺骗巫雨,姑妈家发黄的手相书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之后,桔年才知道自己当时学艺不精。那本书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读透。书上还说,左手是

先天命根,右手是未来变数,左右手截然不同的人,注定一生起伏多变。她的左手和右手,就是完全的

不一样。

  巫雨的掌纹真漂亮,除了那根短短的生命线。他的感情线很长很长,从拇指和食指中间延伸出一根

浅浅的早年贵人线。

  早年贵人线,主青梅竹马。

  桔年的左手也隐约有这么一条线。

  他们的掌纹有一点缘分。只是,桔年当时忽略了,自己那条早年贵人线在金星丘附近出现的落网型

断纹。

  书上写着,金星丘短纹,主波折、死亡、离别,情伤难复。

[ 本帖最后由 毛豆妈 于 2008-11-20 22: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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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药成碧海难奔

  他们跑过甘蔗林,跑过城中村的泥巴路,跑过附近惟一的公车站牌,在这途中,还差点撞翻了一辆

疾驰的自行车。骑车的男孩受惊之下把自行车一扔,后座的女孩险些摔倒在地。

  巫雨扭头对那女孩说了句“对不起”,他们没有停留,可桔年仿佛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喊:“谢

桔年,你这神经病……有鬼在追你啊?你跑去什么鬼地方……”

  这个腔调和说话的口吻让桔年想了刚才那个拿着羽毛球拍,穿着整齐运动装备,用自行车搭着漂亮

女生的女孩是谁。是了,这一带有一个新的羽毛球馆刚刚开张。她回头望一眼,他的人已经变小,看不

清五官。

  桔年忘记了,究竟是谁先停下来的,是巫雨,还是她。他们终于累了,再也迈不动一步,在一个荒

芜的河岸上,两人弯着腰张着嘴,像濒死的鱼一样呼吸。这个时候桔年才后怕,巫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

这样的折腾,而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发病,不能不说算一个奇迹,也许长期以来适当的锻炼是有功效的。

  巫雨缓了过来,用一根手指指着仍在大声喘气的桔年,学刚才那个他不认识的男孩断断续续说了句

,“谢桔年,你这神经病……”

  桔年也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同样的话。

  “巫雨,你也是神经病!”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竟然还死死握住那瓶橘子汽水,上面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透

彻,清澄,在阳光下那样好看。

  桔年转动细长的玻璃瓶,上面除了饮料标示,在不显眼的位置居然还有一行小字——“此瓶只用于

灌装XX牌汽水”。她忽然觉得好笑,太好笑了,完美的黑色幽默,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瓶子还有别的

用途。

  “你口渴吗?巫雨。”她举高瓶子。

  巫雨愣了愣,结果瓶子,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当真喝了几口,又递回给桔年。

  两人并肩站在满是鹅卵石的河岸,前方,是一望无垠的灰色的芦苇,河水就在芦苇的另一面静静流

淌。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林恒贵死了吗?那一下是否足以要他的命?

接下来他们自己该怎么办?

  “巫雨,你相信命吗?”桔年终于开口了。

  巫雨强笑,“我奶奶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只要我不信,这东西就不存在。你别又拿从书上看到

那一套来糊弄我啦。”

  桔年也笑,“说什么呐,我是想问,这附近有一个观音庙,你有没有去过。”

  “噢,我知道。”巫雨说,“我奶奶去过,我没有。”

  桔年碰碰他的手臂,她不好意思再牵巫雨的手,虽然有一霎,她惟愿他永不要放开。

  “跟我来,我们到庙里去看看。”

  观音庙在河的对岸,桔年和巫雨颤颤巍巍地走过浮桥。进到庙里,因为不是什么宗教节日,也不是

什么大庙,里边香火冷清得很,只有一个看上去不像僧人的老头在正殿旁的一张桌子边打着瞌睡。那正

殿有一个观音像,除了神坛香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侧边那块立着的,大大的木板,上面挂满了黄色的

纸条。

  “和尚,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桔年轻声问身边的人。

  巫雨摇头。

  “那是观音灵签,我在图书馆看过我们本地的史志,这个观音庙的灵签过去是很有名的,求签的人

摇出签之后,就按签号到木板上撕下对应的签文,那个人应该就是解签的。”

  “要不要求上一签?”巫雨知道桔年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桔年说:“你不知道,解签是要钱的。下签是两块,中签五块,上签十块。另外,下下签不要钱,

上上签是三十六块,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巫雨笑道:“怎么签越好越贵,换我抽的话,还不如要下下签,至少不用给钱。”

  “胡说!”桔年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论调,“我第一次听说为了省下这些钱,宁愿一辈子倒霉的。



  “要不我们去试试。”

  “我一分钱也没有了。”

  “没事,这老头总要上厕所吧,反正也没人,我们就赶紧摇。再说也用不着别人解签,这不,你一

个现成的算命大师在这里呢。”巫雨笑道。

  没等多久,桌子边的老头还当真起身去上厕所了,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需要防什么,他

更没有想到会有两个少年人来“偷签”,这东西有什么可偷的,大多数人拿了也看不懂。

  老头一走,巫雨就跟桔年一溜烟地跑到香案前,桔年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见巫雨还愣着,就扯了

扯他的衣袖,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快摇。”巫雨把签筒递给桔年。

  桔年摇头,“你先来。”

  巫雨的动作很快,没几秒钟,一根竹签便应声落地。桔年代他捡起,上面写着:第五十四签。

  “换你了,桔年。”

  桔年双手捧着签筒,卖力地摇,可是那签筒似乎故意跟她过不去,怎么都掉不下了。

  “赶紧啊,老头该回来了。”

  巫雨越是催促,桔年就越是心急,老头的咳嗽声仿佛已经在正殿后面传来,她摇得手心都是汗,心

里也在默念,快点,快点,如果真的有神灵,就给我个示意吧。

  神灵似乎听见了,桔年的签艰难落地。

  第十二签。

  她飞快地跑到签文板前,寻找这两个签号对应的黄色枝条。

  “五十四,五十四,十二,十二……”

  巫雨在一帮紧张地给她“把风”。

  桔年先找到自己的第十二签,中签,然后那张五十四签才进入她的眼睛,上面第一行就是——下下

签。下下签和上上签一样,都是不容易出现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一生就是喜忧参半。

  桔年倒吸一口凉气。巫雨这乌鸦嘴,为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桔年,好了没有,我们该走了。”巫雨不明就里,仍催促着。

  桔年心念一动,她不能让巫雨知道这个。于是每张签文她都只撕下半截,写着下下签的部分她留在

了签板上。

  巫雨那张的下半截只有一句话:“苦海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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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药成碧海难奔

  他们跑过甘蔗林,跑过城中村的泥巴路,跑过附近惟一的公车站牌,在这途中,还差点撞翻了一辆

疾驰的自行车。骑车的男孩受惊之下把自行车一扔,后座的女孩险些摔倒在地。

  巫雨扭头对那女孩说了句“对不起”,他们没有停留,可桔年仿佛听见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喊:“谢

桔年,你这神经病……有鬼在追你啊?你跑去什么鬼地方……”

  这个腔调和说话的口吻让桔年想了刚才那个拿着羽毛球拍,穿着整齐运动装备,用自行车搭着漂亮

女生的女孩是谁。是了,这一带有一个新的羽毛球馆刚刚开张。她回头望一眼,他的人已经变小,看不

清五官。

  桔年忘记了,究竟是谁先停下来的,是巫雨,还是她。他们终于累了,再也迈不动一步,在一个荒

芜的河岸上,两人弯着腰张着嘴,像濒死的鱼一样呼吸。这个时候桔年才后怕,巫雨的身体怎么经得起

这样的折腾,而他这一次竟然没有发病,不能不说算一个奇迹,也许长期以来适当的锻炼是有功效的。

  巫雨缓了过来,用一根手指指着仍在大声喘气的桔年,学刚才那个他不认识的男孩断断续续说了句

,“谢桔年,你这神经病……”

  桔年也有气无力地回了句同样的话。

  “巫雨,你也是神经病!”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上竟然还死死握住那瓶橘子汽水,上面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透

彻,清澄,在阳光下那样好看。

  桔年转动细长的玻璃瓶,上面除了饮料标示,在不显眼的位置居然还有一行小字——“此瓶只用于

灌装XX牌汽水”。她忽然觉得好笑,太好笑了,完美的黑色幽默,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瓶子还有别的

用途。

  “你口渴吗?巫雨。”她举高瓶子。

  巫雨愣了愣,结果瓶子,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当真喝了几口,又递回给桔年。

  两人并肩站在满是鹅卵石的河岸,前方,是一望无垠的灰色的芦苇,河水就在芦苇的另一面静静流

淌。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林恒贵死了吗?那一下是否足以要他的命?

接下来他们自己该怎么办?

  “巫雨,你相信命吗?”桔年终于开口了。

  巫雨强笑,“我奶奶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只要我不信,这东西就不存在。你别又拿从书上看到

那一套来糊弄我啦。”

  桔年也笑,“说什么呐,我是想问,这附近有一个观音庙,你有没有去过。”

  “噢,我知道。”巫雨说,“我奶奶去过,我没有。”

  桔年碰碰他的手臂,她不好意思再牵巫雨的手,虽然有一霎,她惟愿他永不要放开。

  “跟我来,我们到庙里去看看。”

  观音庙在河的对岸,桔年和巫雨颤颤巍巍地走过浮桥。进到庙里,因为不是什么宗教节日,也不是

什么大庙,里边香火冷清得很,只有一个看上去不像僧人的老头在正殿旁的一张桌子边打着瞌睡。那正

殿有一个观音像,除了神坛香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侧边那块立着的,大大的木板,上面挂满了黄色的

纸条。

  “和尚,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桔年轻声问身边的人。

  巫雨摇头。

  “那是观音灵签,我在图书馆看过我们本地的史志,这个观音庙的灵签过去是很有名的,求签的人

摇出签之后,就按签号到木板上撕下对应的签文,那个人应该就是解签的。”

  “要不要求上一签?”巫雨知道桔年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桔年说:“你不知道,解签是要钱的。下签是两块,中签五块,上签十块。另外,下下签不要钱,

上上签是三十六块,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巫雨笑道:“怎么签越好越贵,换我抽的话,还不如要下下签,至少不用给钱。”

  “胡说!”桔年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论调,“我第一次听说为了省下这些钱,宁愿一辈子倒霉的。



  “要不我们去试试。”

  “我一分钱也没有了。”

  “没事,这老头总要上厕所吧,反正也没人,我们就赶紧摇。再说也用不着别人解签,这不,你一

个现成的算命大师在这里呢。”巫雨笑道。

  没等多久,桌子边的老头还当真起身去上厕所了,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需要防什么,他

更没有想到会有两个少年人来“偷签”,这东西有什么可偷的,大多数人拿了也看不懂。

  老头一走,巫雨就跟桔年一溜烟地跑到香案前,桔年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见巫雨还愣着,就扯了

扯他的衣袖,两人一起跪了下来。

  “快摇。”巫雨把签筒递给桔年。

  桔年摇头,“你先来。”

  巫雨的动作很快,没几秒钟,一根竹签便应声落地。桔年代他捡起,上面写着:第五十四签。

  “换你了,桔年。”

  桔年双手捧着签筒,卖力地摇,可是那签筒似乎故意跟她过不去,怎么都掉不下了。

  “赶紧啊,老头该回来了。”

  巫雨越是催促,桔年就越是心急,老头的咳嗽声仿佛已经在正殿后面传来,她摇得手心都是汗,心

里也在默念,快点,快点,如果真的有神灵,就给我个示意吧。

  神灵似乎听见了,桔年的签艰难落地。

  第十二签。

  她飞快地跑到签文板前,寻找这两个签号对应的黄色枝条。

  “五十四,五十四,十二,十二……”

  巫雨在一帮紧张地给她“把风”。

  桔年先找到自己的第十二签,中签,然后那张五十四签才进入她的眼睛,上面第一行就是——下下

签。下下签和上上签一样,都是不容易出现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的一生就是喜忧参半。

  桔年倒吸一口凉气。巫雨这乌鸦嘴,为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桔年,好了没有,我们该走了。”巫雨不明就里,仍催促着。

  桔年心念一动,她不能让巫雨知道这个。于是每张签文她都只撕下半截,写着下下签的部分她留在

了签板上。

  巫雨那张的下半截只有一句话:“苦海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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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追一晚上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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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年看了,心中难言的不安,她不要这个命运!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趁巫雨不注意,顺手胡乱地又扯了一张,把原本那张塞到了自己口袋里。在老头回来之前,跟巫雨又沿来路溜了出去。
回到河滩上,巫雨果然问起了:“我的签文呢,快帮我看看。”
桔年掏出她后来撕下的那张假签文,递给了巫雨。
“痴人梦醒不知……这是说我吗?就这一点点,我怎么觉得没完啊,桔年,怎么回事?”
“你催得急,上半截又粘得牢,没撕下来。”桔年信口胡扯,“上签,这是个上签。意思是说有好事,有好人在你身边,你还不知道呢,谁有你傻呢,所以说你是痴人。不过等你睁开眼睛,就什么都看见了。”
“好人,好事?”巫雨费解地摇头,“我期望的好事就是这次中考不至于太惨,还有你,桔年,你顺利考上七中。”
桔年抿嘴笑:“你就这点儿出息。我看看我自己的……药成碧海难奔。”
“什么意思?”
桔年也有些迷惘,她反复念叨着那句话。
典故里,嫦娥偷了后羿的不死灵药,因此得以奔月,在广寒宫中碧海青天夜夜心。那这句药成碧海难奔又寓意着什么?有什么能让嫦娥在得到了灵药后却“难奔”呢?莫非万事俱备,月宫里已经没有了她想要的东西?
“算了,这东西只能当做好玩。我的是个中签,还不如你呢。”
“等一下,桔年,你口袋里是什么,好像还有一张。”
巫雨眼尖,桔年懊悔自己当时太急,那张五十四签没有来得及完全藏进口袋里,还露出了黄色的一角。
她还没说话,巫雨已经把那张签从她衣袋里抽了出来,念道:“苦海回头无岸……这个我好像懂,应该是很不好的吧。”他看着桔年,“这张签才是我的吧?”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无比。
桔年违心地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再次说了谎。
“什么啊,我,我想给我将来的那一位抽一张,随便撕的。”
“你将来的那位?”
桔年的脸红是真的。
巫雨总算不太傻,恍然:“这样啊。”
“是啊,一张是你的,一张是我的……我的……那个什么的。我都把另一张藏起来了,你还非要看。”
巫雨露出个好笑的表情:“你们女生就是这么奇怪。”
桔年长吁一口气。巫雨的快乐已经很少了,她不愿意这种虚无的游戏再给他阴霾,看来,总算是瞒过去了。
从庙里到河岸,就像从虚幻回到人间。他们身无分文,逃不到天涯海角。终归是要回去的。
“桔年,我们去哪里?”
桔年垂下眼帘:“回我姑妈家。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姑妈,巫雨,你回去不要出声,也别说你看见了什么,如果那坏蛋死了,也是我做的。是他不要脸,我,我不怕。”
她说不怕,人却在发抖。

[ 本帖最后由 lazycat 于 2008-12-10 20: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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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一直看着你走(1)
她只相信巫雨会一直看着她走,一直看着,所以她居然什么都不害怕。

桔年回到姑妈家,姑妈和姑丈用来拉水果的三轮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姑妈听到了桔年的脚步声,边从厨房走出来边数落。

“暑假指望你在家帮个忙也不行。女孩子玩心怎么那么重。我警告你,你以后不要再跟巫雨混在一起了,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什么好种子,这不,今天中午为了一瓶汽水把你恒贵叔叔给打得头破血流的。你姑丈已经去医院了,这次非把那小兔崽子送去劳教不可……你,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姑妈絮絮叨叨,但总算发现了站在门槛边上的桔年有些不对劲儿。桔年衣服上掉了颗扣子,袖口也破了,裤腿上都是灰,更别提头发乱成了一团。

作为一个女人,姑妈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祥,桔年毕竟是她的亲侄女。她三两下走到一声不吭的桔年身边,拉着她的手臂就问:“怎么啦桔年,你这一身是怎么弄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说啊,孩子,告诉姑妈谁欺负了你……是不是巫雨那坏坯,我非撕了他不可。”

“不关巫雨的事!”桔年反手拖住就要往门外冲的姑妈,“是林恒贵,姑妈,跟巫雨没有关系,巫雨是看到林恒贵欺负我,才跟他打起来的。林恒贵后脑勺那一下,也是我打的。”

“你说什么?你是说……”

姑妈先是不信。可她嫁给姑丈多年,对姑丈那个表弟的品性也有所耳闻,林恒贵的确做得出那么下流的事。况且桔年还是个小女孩子,她编不出那样的弥天大谎。

“作孽啊,那没人性的畜生,想要气死我啊!”姑妈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捶着大腿低声哀号。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中缓了过来,把桔年拉进了屋子里,关紧了大门,给侄女翻出了换洗的衣服。

“我出去找你姑丈,你留在家里,别出去,知道了吗?”姑妈叮嘱道。临出门前,她摸了摸桔年的头发,那眼神里有桔年久违的心疼。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桔年呆呆地靠在床头,时间的流逝对于她而言没有多大的意义。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人世间最丑陋的,也有最美丽的,她愿意相信,一切的丑陋都只为引出美好。

差不多九点,姑妈总算把姑丈找回来了,同时到的,还有桔年的父母。四个大人把桔年围在中央,桔年印象中,自己很少受到这样的关注,她有些局促,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后来妈妈又把她单独拉到房间里,一个劲儿地追问:“桔年,他碰你哪儿了,他有没有那个……到底有没有?”

桔年很久没有跟妈妈单独说话了,刚回来的时候,她很渴望姑妈就是妈妈,渴望有个手臂温暖的女人抱着自己,可她现在忽然不那么想了。也许她的休整期太长,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度过了最惶惑的时候,她现在更担心巫雨,不知道巫雨怎么样了。

“桔年,你倒是给句话啊,你别吓妈妈。”妈妈的手把桔年的胳膊掐疼了。

桔年明白妈妈为什么焦虑,她是想知道林恒贵究竟有没有得逞,女儿的贞操到底还在不在?

“他扯掉了我一颗扣子,在我身上乱摸,然后,巫雨就冲进来了。”桔年如是说。

妈妈明显地长舒了口气,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看来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

难道林恒贵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之前的猥亵带给一个女孩的伤害就有了质的区别了吗?桔年困惑。

接下来,妈妈出去跟爸爸耳语了几句。四个大人走近姑妈的卧室,关上了门,他们应该在商量大人才懂的事,桔年不需要参与。

这场讨论持续了十多分钟,桔年孤单地坐在大门边的板凳上等待他们的结果,要怎么收拾林恒贵那个坏蛋,怎么给巫雨洗干净泼在他身上的脏水,这是桔年最关心的,至于她给林恒贵脑门上的那一下该负什么责任,她都愿意。

爸妈、姑丈夫妇从卧室里鱼贯而出。

是爸爸先开的口:“桔年,我跟你妈还有你姑姑、姑丈合计了一下,这事不能张扬,我们都同意私了。”

“你们?私了?”

爸爸坐在桔年身边,点了根烟,烟味呛得桔年想流眼泪。

“私了的意思就是说一家人私下解决。家丑不可外扬。林恒贵他小子不是个东西,禽兽都不如,可他是你姑丈的亲表弟,你姑丈待你不差吧,这些年多亏了他跟你姑妈。这事要捅了出去,你姑丈一家都抬不起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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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一直看着你走(2)
“爸爸,你是说那……那个人不用坐牢?”

姑妈闻言插了一句:“傻孩子,他坐牢你又得到了什么好处?该打的你也打了,他不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该点天灯的事情嘛,你姑丈会去跟那个不要脸的说,医药费什么的都别想,他脑震荡也好,破了头也好,都是活该。”

“那畜生真该死。”妈妈也诅咒了一句。

一直沉默的姑丈说:“你们放心,该给的精神补偿,那畜生还得掏。”

桔年愣了:“我不要他的钱。”

“桔年。你还小,什么都不懂。这件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妈妈安慰她。

“不,我要他坐牢。”桔年的声音很小,但是态度坚决至极,“我要去告他!”想到中午那一刻的噩梦,狭窄昏暗的小房间里,林恒贵让人恶心的一双手,桔年眨了眨眼睛,泪水掉了下来。

“住口!”爸爸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你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这件事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做人?”

“我不怕这个。”桔年怯怯地顶嘴。

“你不怕我怕。我们老谢家从来就没招过那些不正经的闲言碎语。我早就跟你说过,女孩子要自爱,你姑妈也说了,你整天就跟着那些不正经的男孩子到处跑,谁会当你是个正经人。要不那畜生怎么没对别人下手?你别给老子添乱了,最近事情已经够多,我养活你们几个人,整天在外面跑,累得跟狗似的,你还他妈的给我惹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敢说出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还有,收拾东西,你也麻烦你姑妈姑丈太久了,从今往后,你搬回家里住。”

就这样,桔年刻骨铭心的一件事悄无声息地落幕,没有人再提起,好像从未发生过。她终于要回到父母身边了。人真奇怪,六年前她跟随姑妈生活,觉得天都灰了,六年后她重回父母身边,天上一颗喜悦的星星也没有。其实只不过是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生活就像万花筒,你以为只是轻轻扭动一下,里面已经变化万千,换了一个世界。

大人们已经再三重申不让桔年和巫雨再玩在一起,连说话也不行,爸爸说,如果桔年再不听话,他就让姑丈去打断巫雨的腿。收拾东西的那几日,姑妈也盯她盯得很紧,总怕临完成任务再出个差池,不好向她父母交代。

离别来得太快,让人完全没有防备。

就在这样的惆怅里,七中的录取通知书正式发放到桔年的手中。她上的是市郊的初中,教学质量跟市里的重点中学没有可比性。两百多应届初三学生参加中考,桔年是年级第三名,比她分数高的都去念了中专。那个时代,中专比高中更金贵,到头来整整一个学校,收到七中橄榄枝的,也不过桔年一人,巫雨则被一所职高录取了。

离开那天,桔年醒得很早。大件的行李前一天爸爸已经拉回家里,然后他就跑长途运输去了外省,妈妈在家看弟弟,走不开,姑妈和姑丈也有自己的事,所以大人们让她整理好最后的一些琐碎东西,自己搭公共汽车回家。桔年心里高兴,走是必须要走,可她得跟巫雨道个别。

想到这儿,桔年又犯愁了,她怎么找巫雨呢?他家里没有电话,要是去敲他家的门,别人看见了,传到姑妈耳朵里,又是一场风波。正举棋不定,小窗的玻璃被人敲响了,这是只有她和巫雨知道的暗号。

桔年为这灵犀一点而欣喜若狂,她推开窗,巫雨果然笑吟吟地站在外边。

桔年也笑了,之前她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巫雨说。可是现在天赐良机,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巫雨,我要走了。”

她说话的时候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

巫雨透过敞开的窗户,也看到了桔年清空了不少的房间。

他说:“七中比这里好,你家也比这里好。”

桔年想问:“你会去找我吗?你会忘记我吗?”可是她又想,纵使巫雨现在说不会,某一天他真的忘记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我看到林恒贵的商店又开门了。”恐惧根植在她心底,她无处言说,唯求巫雨能懂。

“怕什么,我在烈士陵园上看着你走,一直看着你。他要是还敢怎么样,我绝对杀了他。”

这就是桔年和巫雨的道别。桔年以为他们至少会有一个人掉眼泪。毕竟这些年,他们的世界里实际上只有对方,她回到父母家,虽不是天各一方,但是见面的机会总是少了,也不可能再像过去那么亲密无间。

可事实并不像她预想中那么悲伤和煽情,他们始终微笑着,什么都是淡淡的。末了,巫雨告诉桔年,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枇杷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桔年喜欢枇杷的果实,难怪巫雨问她要吐出来的枇杷核,原来是这个用途。她心里被喜悦填满,好像已经看到枇杷成熟时黄灿灿的果实挂满枝头,从巫雨家长着青苔的院墙里探出来的样子。

愁什么呢,说不定到了那一天,她就可以和巫雨一起坐在树下,小心地捡着地上的果实。

巫雨的石榴,桔年的枇杷,虽不在一起,但也是个伴儿啊,况且,总该有一个是结果的吧。

巫雨不明白桔年的脸为什么忽然红了。桔年连忙掩饰自己的窘意。

“多种几棵,否则一个院子里长着一棵树,不就成了一个‘困’字?这样不好。”

巫雨笑得厉害:“谢大师,你越来越神神叨叨的了。按你这么说,家里面是不是应该多几个人,否则一个院子一个人,就成了个‘囚’字。”

没有人在家,他们的笑声可以自在回荡。

下午,桔年收拾好东西,告别了姑妈的家。

不管你曾经多不喜欢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长出了千丝万缕的血肉联系,走的时候总是有些伤感的。这是一件无奈的事。

把钥匙放在门槛的下面之后,桔年拎着一个大包独自在路上走,每走一小段路,她就朝烈士陵园的方向看一眼,那儿地势高,往上面一站,下面的人啊车啊路啊什么的,尽收眼底。

快到公共汽车站了,从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烈士陵园上的一抹红,那是盛开的石榴花,还有花下的一个白色的点,那是巫雨。

桔年可以想象巫雨在花下微笑的样子,他的脑袋光溜溜的,白白的牙齿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后来,巫雨告诉她,其实那一次,他在树下坐着坐着,一不留神就打了个盹,他闭上了眼睛,可是桔年并不知道。她只相信巫雨会一直看着她走,一直看着,所以她居然什么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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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我也找不到了,唉,谁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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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些大概,我猜非明是巫雨和陈洁洁的女儿,而烈士陵园上刻的HS-JL应该是指和尚和洁年,而不是指韩述吧。又是一个忧伤的爱情故事,好多共鸣的地方,所以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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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七伤拳,先伤己,再伤人(1)

http://vip.book.sina.com.cn 2008年12月11日06:01
书上写,七伤拳,速成。一练七伤,先伤己,后伤人。
现在回想起高一上学期期末劳动的那一天,还真是喜忧参半。如果说某人的陷阱惊出了桔年一头的冷汗,那么,后来跟巫雨的重逢则让她的头和她的心都开了一朵“花”。
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桔年的任务是倒垃圾。同学们把清理出来的杂草和废弃物扫成一堆,她就负责用个单轮的小斗车把这些东西运到垃圾池,周而复始地往返。对于桔年来说,这项工作是非常有意思的。
不记得是第几次从垃圾场回来,桔年听到陈洁洁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谢桔年,有人找你。”
陈洁洁是桔年的同班同学。高年级的男生都说高一三班漂亮女孩子特别多,桔年只发现了一个。她是个不容易惊讶的人,但是在开学注册的那一天,当她正面与陈洁洁迎上,她惊讶了,或者说,是惊艳。
陈洁洁有一张让人很难忽视的容颜,黑山白水一般的眼睛,曲线秀致的鼻子,乌发红唇,比大多数南方人还要白皙的皮肤,青春姣好的身段,合该是梦中人的模样。她的头发很长,流墨一样倾泻而下,换作在别的人身上,或许是老土而俗气的,而陈洁洁这个样子,偏偏如完美的工笔画一般不能增减半分。
桔年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跟陈洁洁说过话,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高傲。相反,陈洁洁家境虽然很好,但据说家教很严,完全没有一丝骄横轻狂的样子,待老师,待同学都是礼貌而和气的,怎么看都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模样。在真正的公主面前,桔年就像童话里充当背景的一只缩缩兔子。
洁洁,别人的名字都那么缠绵,启动双唇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也感觉有些温柔的意味,哪里像“谢桔年”这三个字,生涩拗口,不知所云。
所以,当陈洁洁说话的时候,桔年是诧异的,不仅仅是因为漂亮的公主第一次跟自己打招呼,而且她也不知道有谁会找自己。她愣愣地朝陈洁洁的方向看过去,先是看到了光溜溜的脑袋,然后是一行耀眼的白牙。
桔年犹自不敢置信,然后,当那个人从陈洁洁身后朝她走过来,她扶着小斗车,傻傻地,就知道笑了。
职高的期末考试和放假都比普通高中要早一些,巫雨站在桔年面前,手里拿着他的球拍。
“我跟同学在附近的球馆打球,顺便来看看,你们学校好大,很漂亮。”巫雨大概也想到周围有那么多边劳动边朝他们看的人,不由得也有几分局促。
陈洁洁把人领到,识趣地走开了。
“有吗?大概还算漂亮吧,呵呵。”分开的时间里,桔年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巫雨,但是他忽然站在她面前,她竟然有些措手不及,太多的惊喜堆积起来,反倒让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你看起来也挺好的。这就好。”巫雨拨了拨球拍上的弦,又笑着说,“好了,我该回去了,你继续做你的事吧。”
“回去了?哦……好吧。”桔年的失望油然而生,但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表达的,只得点头。
巫雨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桔年看着他的背影,怔怔地,手里仍没有放下运垃圾的小斗车,她想,自己刚才的样子肯定呆透了。
“谢桔年,这边有很多树叶要运走!”班上的同学在催促她了。
桔年如梦初醒,赶紧推着车子跑了过去。陈洁洁也在那边把落叶扫成一堆往车上倒。树叶分量不重,但占据空间,小斗车轻易就满了。桔年又推着它们朝垃圾池的方向走,陈洁洁放下扫帚,主动在一旁给她扶着小斗车。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行。”桔年不好意思地说。
陈洁洁给了桔年一个友善的笑容:“没事,推车挺有意思的……谢桔年,刚才那个人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桔年看了陈洁洁一眼,小声回答:“哦,那是,那是我的……朋友。”
她觉得“同学”这两个字对于自己和巫雨的关系来说是显得生分而不确切的,可是当她说起“朋友”这个词时,忽然脸有些烧红。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朋友”总还算是个敏感的词汇,尤其对方还是个同龄的男孩。桔年不知道陈洁洁会怎么想,唉,反正都不熟,也管不了那么多。
陈洁洁没有露出任何惊奇,看上去反倒有几分羡慕:“是这样啊。真好。说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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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七伤拳,先伤己,再伤人(2)
http://vip.book.sina.com.cn 2008年12月11日06:01
“应该不会……垃圾池怎么那么远?”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就不觉得远了。谢桔年,你朋友是专程来看你的吗?怎么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桔年的懊丧被陈洁洁无心的话点醒,她本该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巫雨说的,可是当时怎么会只记得傻笑了呢?
“他手里拿着球拍,球一定打得很好吧,我最近也在学,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打球吗?”陈洁洁没有注意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继续往下说。
桔年忽然站住不动了。
“我随便说说,你别介意啊……”
陈洁洁话还没说完,小斗车的扶手忽然就被桔年转到了她的手中。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急事,麻烦你先帮我推着它好吗?”桔年说话的时候人已在几步之外了,她想着想着,又转身急急忙忙地弯腰对陈洁洁做了个赔不是的动作,“真的不好意思,我马上回来。”
不能让巫雨就这么走了。桔年心急如焚地沿着巫雨离开的方向奋起直追,他离开好一会儿了,会不会已经出了校门?
跑出了实验楼的草地,外边过道上,操场边上到处都是大扫除的同学,好些男生一边劳动,一边嘻嘻哈哈地玩闹着,桔年好像在校道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可隔着那么多人,怎么都跑不快。
一个多学期了,她也就见了巫雨一次。平时要上学,周末家里又有做不完的事,再见巫雨该是什么时候?她怎么就那么没用,就像一个破储蓄罐,平时一天一天地攒,攒得满满的,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怎么都取不出来。劳动也是学校安排的任务,她是不能走得太远的,巫雨的背影渐渐变小,桔年的眼睛都红了。
就在即将穿过操场的时候,砰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不明飞行物砸上了桔年的脑袋,钝钝的撞击感过去后,火辣辣的疼痛如炸弹爆发,身后的大呼小叫此起彼伏,男生的口哨声、怪叫声、偷笑声……乱成一团。
桔年被砸得毫无防备,捂着伤处,茫茫然地回头,她的脚边,多了一把长柄的扫帚。
“哦哦,惨了惨了,真的有人中招了。”
“谁干的,是不是你,哈哈……”
“那是谁呀,你砸中谁了?”
“我叫你不要推我。”
“别笑了,那女生好像哭了,好像真闯祸了。”
“韩述,那扫帚好像是你的。”
“还是道个歉吧,待会儿老师来了就惨了。”
迷蒙的泪眼中,桔年看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说:“你怎么那么倒霉?真的很严重?”
其实桔年并不想哭,也许泪水只是出于痛感的本能反应。她只是着急,巫雨究竟已经走了多远。
“你别吓我啊,大不了我陪你去医务室。”
桔年摇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搞什么,走,去医务室。”
情急之中,她甩开了那只手。
“对不起了,好吗?”手的主人说。
“拜托你,能不能别挡在我的前面?”
桔年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往前追,她在心中祈祷,巫雨,走慢一点儿,等等她。
她就这么捂着火烧一般疼的后脑勺奋起直追,周围的树啊,人啊,都是模糊的。一直跑到学校大门口,还是迟了一步,她的“小和尚”,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
桔年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头上的伤处疼得她泪如雨下。
别人都说,脑震荡会出现幻觉,果然是的,她无声地流着眼泪,已经远去不见的身影竟又渐渐放大,回到她的身边。
“桔,桔年……你哭什么?”幻觉还有配音,而且是熟悉无比的木讷的紧张。
“你怎么又回来了?”桔年傻傻地说。
“我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问题是你哭什么?”
她的“小和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片叶子,叶片肥厚,上面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这个桔年认识,是枇杷叶。
“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你的那棵枇杷树长得很好。幸运的话,明年五月就该第一次结果了。这片叶子长得最好看,我还有些舍不得,不过你留着吧。”
桔年把叶子拿在手里,流着眼泪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哭了?”
桔年不停地摇头。
巫雨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看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巫雨,你的脸上怎么会有伤……手上也有?你跟人打架了?”
桔年这才把巫雨看了个仔细,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斗的人。
巫雨应声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轻描淡写地说道:“小伤而已,桔年,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了,也不想再一味地忍让。在我们学校,我认识了一些朋友,他们比我大一两岁,很照顾我,也很讲义气,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朋友?义气?”桔年重复这些话,没来由地觉得心里一紧。巫雨有了别的朋友,她早该有所预期,他以前是那么孤独,为了自己的私念而希望他继续孤独是残忍的。可是他那些都是什么朋友,竟然带着他一起打架?
“巫雨,他们……”桔年的眼睛里写着担忧。
巫雨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尽挑她感兴趣的说。
“说不定哪一天我功夫好了,就再也不会受伤了。桔年,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什么拳来着,哦,有一个很厉害的速成功夫叫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巫雨敲着脑袋说。
桔年这个傻孩子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是七伤拳。”她吸了吸鼻子认真为巫雨解答,“崆峒派木灵子所创,金毛狮王谢逊就是用这个功夫打死了少林寺的空见大师。一拳之中有七种不同的劲力,金庸说,人体内有阴阳……”
巫雨笑着打断了桔年:“对,就是这个,等我捡到本秘籍,练成了这个就不会受伤了。”
桔年知道他在变着法子逗自己开心,扑哧一笑,牵动了脑袋上的伤,咧了咧嘴,又赶紧忍住。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让你看看我的球技进步了没有。”
“巫……”桔年已经说过了再见,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她下次一定要郑重告诉巫雨,七伤拳不是什么好功夫。
书上写,七伤拳,速成。一练七伤,先伤己,后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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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妾在巫山之阳(1)

http://vip.book.sina.com.cn 2008年12月11日06:01
就像她一直以来读诗看书阅人的习惯,总选择用自己喜爱的方式来解读,至于后面真正的意义,有什么要紧。
目送巫雨离开,桔年才想到了自己急忙之中硬塞到陈洁洁手里的小斗车,她不能让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公主老替自己运垃圾。于是匆匆沿来路返回,途径她中招的操场,没想到那里站着好些人,眼睛不约而同地看着一个目标,而那个目标好像正是逐渐走近的她。
桔年越走越踟蹰,她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都不劳动了,难道她放下手头运垃圾的工作去追巫雨激起了那么大的公愤?正犹疑间,班主任走了过来。
“谢桔年,让我看看你的头。”
桔年有些口吃:“怎,怎么看?”
韩述多嘴,远远地抢白了一句:“当然是转过来给老师看,难道摘下来?”
桔年干笑两声,捂着头转了过去。
老师拨开了她的头发,用手碰了碰伤处,听到桔年轻轻地“嘶”了一声。
“还笑得出来,都肿了一块,好像还有些破皮,幸好没有流血。你这孩子,伤了还瞎跑什么,走,跟我去医务室。”
桔年小时候打针踢倒医院梳理台的记忆立刻冒了出来,任何医疗场所都是她的噩梦,她赶紧摇头:“不用了,已经不怎么痛了。”
老师不由分说把她往医务室的方向推:“伤到头的后果可大可小,怎么不用。”
桔年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老师走,她听到老师又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你们几个也过来,说过多少次了,别在人多的地方打打闹闹的,现在真的把同学弄伤了,要是严重的话,看我不把你们家长都找来……还有你,韩述,好端端你跟着他们几个瞎闹什么?”
韩述他们几个虽然不跟桔年一个班,但桔年的班主任是他们的任课老师,所以一个两个的都认识。桔年没敢往人多的地方看,低着头一直走。医务室的医生给她清洁消毒了伤口,上了药,说暂时没什么事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告诉老师。
坐在凳子上的桔年乖乖点头,疼确实是疼的,但是谁让她运气那么不好呢?再说,没准就是因为她倒霉地挨了那一下,某路神灵才让巫雨突发奇想地回头来找她了呢?这样想起来,也不冤了。
她偷偷问班主任:“老师,我可以走了吗?我还要回去推车运垃圾。”
老师叹了口气,说:“你什么也别干了,等伤口消肿了再说,真伤到脑子了,谁给我语文再考客观题满分。”
“张老师,那我多少分?”
韩述一听期末考试成绩都出来了,赶紧抓住机会问一问。
“你还顾得上这个,好好给谢桔年道个歉才是正经事,一扫帚飞过来打在你头上,看你疼不疼,你们这些男生,都像猴子似的一刻也没个消停,还是尽挑软柿子捏?”老师也护短,不管怎么样,总护着自己班的学生。
韩述马上为自己正名:“我已经道过歉了,不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蹿到我扫帚的前面,不信你问周亮,问李志和,他们都是看见的。”
“他们除了胡闹还知道什么?你赶紧给人家道歉,幸亏不是很严重,要不非让你赔医药费不可。”桔年的班主任并不买账。
“你要多少钱,我赔就是。”韩述径直冲着桔年说。
桔年没脾气地双手连摆:“不用了,不用了。”
“真要赔医药费,也得找到你们家韩院长付钱啊。”桔年的班主任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教师,看到韩述这个样子,还真有点儿脾气了。
韩述语塞,仍是一副悉听尊便的硬气模样。
“真的不用了,老师。”桔年打着圆场。她感觉很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这个当事人都自认倒霉,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只想走出这矛盾中心,可好像旁边的人都比她较真。
“韩述,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做错事就要勇于承担,你不会连这点儿风度都没有吧。”老师终归是老师,看来也拿捏住了风间同学这类人的软肋,一个未来的精英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失了风度。
韩述咳了一声,慢腾腾地走到桔年面前。
“我,我原谅你了。”桔年坐在凳子里,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
“我还没开口呢,你着什么急。”韩述嗤笑,看他的样子,桔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害他没风度的千古罪人。
“对不起了,谢桔年同学,是我不小心,请你原谅我。”韩述之前看起来虽不情愿,但道歉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的,甚至还弯腰鞠了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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